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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本来没必要蹚这趟浑水的。”

    拿自己的声誉和社会身份给他人作踮脚。一切核心利益都围绕着她,至于他自己,不图回报不图厚利,甚至不图虚名……

    相比之下,夸一声“人帅心善”未免寒碜,赞一句“做慈善”太低看人,可能也就奔着积攒功德原地飞升的程度,勉勉强强与之匹配吧。

    这个问题显然难以回答。

    迹部景吾斜靠于椅背的肩膀僵滞了一刻,看起来像被人猝不及防推一巴掌,猛地跌坐在地,一时感到有些意外。

    她用越加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把左手按在太阳穴,微微一笑。

    “你说错了,不是不值得。”橡皮在他随意的拨弄中转圈。

    “我也有私心。”

    私心?

    梨央瞪圆眼睛追问:“方便的话,我可以知道会长你有什么私心吗?”

    很玄妙。她的头上扣出一个大问号。究竟是怎样的私心,让对各种疑难杂症手拿把掐的会长,竟不得不需要通过和她订婚实现。

    迹部景吾不说话。

    支在桌上的右手摸索几下,试图再喝一口水。但手边什么都没有抓握住。

    空落落的,只摸到一团空气。

    那瓶矿泉水早被喝完,方才已连瓶带盖全尸葬身垃圾桶,亲手扔的。

    非常遗憾,喝水换时间的战术行不通,唯一途径只有加快思考速度。

    于是他不喝水了,改为轻快地打出响指。

    “……嗯,没什么不方便。”

    他一字一句道:“祖父最近让我多和世交家的女生来往。你知道,这种社交相当耗时间,我也不感兴趣。”

    “但我暂时没借口一劳永逸地回绝。”

    梨央灵光闪现,从他隐晦的说辞中推断:

    “会长是想让我担当挡箭牌的角色吗?”

    “可以这么说,”他认同她的结论,“严格来讲我们算价值交换,对我不是牺牲,你不必有太多压力。”

    迹部景吾轻轻卸下紧绷的腕力,兀自站起身,松开那块一直夹在指间的橡皮。

    他靠近她几步。贴于腰腹的衣角熨有物主的体温,翻飞飘动,擦拂过她的手臂,带起一缕细风,一片晦色。

    周边的热气在这个短暂瞬间被他压制。像水面上的蜻蜓飞掠而来,水珠自尾巴尖滴落,凉匝匝地绷到她皮肤上。

    一阵紧似一阵。

    她不自觉地缩了手,侧头避开他的身影。

    “藤原,同意与否的权利在你手上。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他的声音响在收拢的夕暮中。

    “今晚我等你的答复。”

    -

    梨央比原定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

    回程途中,正遇餐饮业最繁荣的时段。

    她踩着黄溶溶的日色沿街道走,嗅觉里充斥着热腾腾的香气。煎烤辛辣,蒸煮鲜甜,凉拌酸咸,无一不勾动路人的饕餮欲望。

    留校太久,她还无暇吃上一口热乎饭。食物香气不断涌入,刺激唾液腺分泌,她感觉自己的步伐越来越重。

    到达饭点自动觅食的dna本能激发。

    天可以塌,饭不能不吃。反正事态发展到如今地步,少吃一口米也不能将其妙手回春。因此她当机立断,回家计划暂停,脚步一拐转入熟识的关东煮店铺。

    “哟,小梨,有段日子没来了啊。”

    老板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大叔,身体宽胖,系一件围裙。手上颠勺的动作又快又稳。

    见到梨央这位老主顾,他张嘴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兼顾各煮锅的同时,开始报菜名。

    “今天想吃什么?还是老五样吗?土豆鱼丸鱿鱼卷牛肉丸和白萝卜?”

    “是的,照旧这几类,不穿串,剪碎搅拌在一起。不过这次麻烦竹内大叔您给我多添一些土豆。”

    碳水,尤其土豆和米饭,是她心情不好压力大时的进食首选。口感绵密扎实,一碗下去充盈脾胃。这种饱胀的满足和幸福感,任何食物都无法取代。

    总之,真传一句话:碳水天下第一!

    “好嘞,给你多加一些土豆。酱料要哪种口味?还加辣椒酱?”

    “对的,辣椒酱,也请您多放一点。”

    五分钟,一碗土豆为主的关东煮出锅。

    梨央找个位置坐下,擦去唇上残留的护唇膏。像西瓜汁稀释的红色痕迹,连同纸巾一齐扔进垃圾桶。

    又用五分钟,她在食店迅速解决战斗,并严格按照父亲和哥哥的喜好——父亲那份剔除蛋类多添牛肉丸,哥哥那份加芥末不要豆腐——额外打包两份关东煮。

    料想父亲哥哥和难缠的敌人拉扯,当下也没心情吃饭。等察觉到“饿”的感受,让厨房做饭又要等时间。

    这期间关东煮多少能顶一下,不至于让父亲和哥哥饥肠辘辘太久。

    ——虽然管家田中先生安排内务是一把好手,此等细节不会疏忽。但仅因过往经验就全权依赖他人,这不符合她的属性。她仍然更信任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一路提溜两袋关东煮步行回家。

    推开家宅大门,正厅内值守的佣仆只有田中管家一人。

    他的鼻梁上架两片老花镜。一手举珐琅瓷器,另一只手握白绒布。面迎枝形吊灯,白绒布对着瓷器挥动,上擦下擦,左擦右擦。

    说是在擦灰吧,瓷器釉面光可鉴人,随意砸碎一块都能媲美她的小镜子。

    或许正如童话故事里有皇帝的新衣,这件瓷器指不定也有些皇帝的灰尘。

    “田中叔,晚上好,”梨央反手关门,环视一圈正厅,问,“父亲和哥哥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熟悉的动静让田中停下手头工作。

    “小姐,欢迎回家。”

    他戴白手套的手交叠于身前,微微鞠躬。

    “先生和少爷此刻正在书房。”

    “那他们吃饭了吗?”

    田中微不可察地拧起眉心。

    “……还没有,小姐。”

    答案意料之中,是预想的表现。

    但梨央面上不显露。

    她看向木雕桌钟,按常规反应撇下唇角,扮出一副“怎会如此”的神情。

    “这都多晚了,两个人竟然还没吃晚饭。”

    “怎么?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田中眉心的皱纹蹙得更深。他翻衣领,推眼镜,肢体略显忙乱。下颌肌肉轻抖着,在“绷不住”和“绷不住也得绷住”的边缘极限横跳。

    “刚才先生特意交待今天天气热,没有胃口,晚餐时间会稍微延后一些。家里一切如常,请您放心。”

    标准的说辞,比军人阅兵正步还标准。

    ……看来田中叔今天也被父亲下了封口的死命令,一个字不许对她透露。

    梨央对此心知肚明。

    她不吱声,轻手轻脚地把两袋关东煮放在桌上。

    “回来的路上多打包了两份小食,请田中叔等会加热,五分钟后端去书房吧,”她柔和地嘱咐,“我已经吃过饭了,晚餐不用再麻烦厨房准备我那一份。”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安排。”

    两个人背对背往相反的方向走。一个上楼去书房,一个下楼去厨房。走上几步台阶,梨央回头下望了一眼。在她脚底下,楼梯的阴影处,田中管家正悄悄掏出手帕擦额角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