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离》 1 师父最是看不上春离。 总是放任她不管,纵是她终日旷了修行下山去玩,也连“朽木不可雕”这种程度的批评鞭策都懒得赏她。 于是春离用双手勉强地攀着江以明的后背,意乱神迷地望向那双秋波泛滥的桃花眼,而对方也正深情缱绻地凝视着她。春离的长发在榻上散开,如乌云扰乱、如墨泼洒。玉雪横陈,染上了花瓣一般轻柔的红。 “啊、啊……夫君…夫君啊……!” 香风吹开纱帘,晌午清朗的天光透过客栈的棱花窗。 江以明将整个身躯压在她身上,使她感受到两人如何肌肤相亲、水乳交融。鸾凤穿花,春离的腰肢被锁在他的一握之中,情难自抑地颤抖着。 江以明伏在她的颈侧,向她耳边低沉地喘息着:“春离……再说些什么……再叫大声些。” 她没再说出什么字节来,只是愈发咽不下那些低吟嗟叹,由着莺声摇荡、从喉中涌出。千般旖旎,万种妖娆。 日头转过了东西的倾角,将光线投到床尾时,江以明才吩咐店家送水送菜来。 春离被他抱着半坐起,任他擦洗揉捏。数日未曾有过这般激烈,她感觉腰腹格外酸痛,双腿止不住地轻微抽搐着。零零几丝鲜血被暖湿的棉布擦去了,江以明皱了皱眉,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些。 “抱歉,弄疼你了吧……都是我不好。” 春离摇了摇头,枕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休憩了半日,两人相互依偎着吃了一桌清粥小菜,江以明牵着春离的手走上街头,在镇上悠闲地逛过两三条街,包了一袋点心半只酱鸭给春离带着,便在上山的岔路分开了。 “春离,回去路上可要小心些。今天本就辛苦了,可别又被石头绊倒了啊。” “上山不用太急,好好休息……” 江以明抚摸着她柔顺的发,含笑的眼眸中溢满了眷恋,临别前,仍絮絮地叮嘱着,唯恐她一离了手就会被摔碎似的。 “嗯,我先回去啦。”春离微微蹙眉,笑着缓步后退,直到两人依依不舍的手指再也相勾不住。 她故作轻松地转身、往人迹渐稀的的小路走去。 在转角处回头望他,见他仍在目送,就抬高了手臂朝他挥手,一直走到再也瞧不见他的地方,春离才敛了笑容,冷着脸掏出一块点心整个塞入口中。 ——以明,真是伪君子啊。 她这样想着,细细嚼着那桃花酥,一手抱着吃食,另一手则打圈儿揉着自己的小腹,那处仍在隐隐作痛着。 脚步虚浮地踏上了无人烟的青石板小径,果然被绊了个趔趄,她堪堪稳住了身形,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山上走。 空谷之中,只有鸟鸣幽幽回响。 望见“天留宗”的金字大门牌匾时,夕阳已然西斜。春离停下来歇了两步,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 ——怀孕至今已逾两月了。再过不久就会开始显怀,离开天留宗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吧? ——以明……以明。 春离带着一如往常的、怨鬼一般的脸色爬上山去,越近、天留宗的大门就越像一个深渊巨口,带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赫仙的身影出现在门中,如同一颗尖牙,那可怕的压迫感具象化了。 “……小师妹,又去哪里玩了一天?” 赫仙正立在大门前,衣袂飘飘,双腿飒爽地叉开,手拄着一根长棍,不怒自威。 “——还知道回来?” 逆着夕照,春离扬了扬手里的油纸袋,露出傻笑:“赫仙,你看,是酱鸭~”那浸着油的深棕色纸包,离得老远就传出焦香。 “叫大师姐!!小崽子!!!” 赫仙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长棍往地上一捣,“嘭”地一声,音波散开,顿时将宗门都震得一抖。 “……你他妈、上周把师祖养的锦鲤烤了吃!前天演武直接投降、昨天的功课不做、今天又溜出去!!你在我们天留宗到底是干什么的?!若是不愿潜心修行,趁早叫三师弟把你领回家成亲去吧,空在这山上蹉跎什么?!!早上才罚你抄写心经,扭头就不见了人影,愈发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你还是趁早滚蛋了事,好还我师门清净、以免坏了师父声名!还酱鸭……我看你像酱鸭!!!” “呜……” 赫仙骂得没错,春离确实像酱鸭一样缩起了膀子、瞪着半死不活的眼睛发呆。 见了她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赫仙的火气更是上来了,跺着几个大步走近她,一把攥住她的发髻,将她拎到面前对她怒吼:“你也不必吃了,给我滚进来罚跪!!——” “痛啊!赫、大师姐……我不要、疼……” 春离低头弯腰、被赫仙拽着头发跌跌撞撞地进了宗门。 她不自觉地想从赫仙手下挣脱,可赫仙哪里管她痛,倒是让她挣动叫唤得心烦意乱,一把拎高了她的脑袋,另一手收起棍子,“啪”的一声,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受不了这些,就自己滚下山去!” 一侧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头脑也开始发昏,春离忍气吞声地收了跟她叫板的心思,身子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今天私自溜出去玩,被赫仙抓了把柄,又少不了受罚了——本以为能从围墙下溜回宗内,谁想到她专程蹲守在大门口?春离只得认命。 “……大师姐要罚,春离自然承受。” 赫仙“哼”了一声,见春离又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便气冲冲地转身,拽着她继续往宗门祠堂走去。 这般姿态,可想而知是不好看的。尤其是一转角碰到三师兄,便更加尴尬了。 听得清脆的玉石之声,就知是他。春离最不愿碰见三师兄,却也无可奈何。 穿金戴银、一身琅琅环佩的三师兄,见了这情形皱起眉头来,只是抬手一拦,便颇有气势。春离在赫仙手底下,艰难地抬起头观望,见赫仙亦是明显地不快了起来,他两人的目光一对上,便如针尖麦芒,势如水火,眼看就要爆发。 “大师姐,你要带小离去哪里?为何这样抓着她?” 三师兄压着怒气开口了,瞪了赫仙一眼之后,就把满是疼惜的目光移向春离。 春离朝他苦笑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干你何事?!”赫仙就像炮仗一样炸了起来。 “小离是我的妹妹,自然是与我相关的。大师姐怎的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 赫仙却像要喷火似的,指着三师兄大骂:“惜风,你少来,我还没到师父面前告你的状呢!都是你平日里太惯着你妹,宠得她要反了天了!这小蹄子不知去哪里撒欢了,一天不见人影,你何来脸面怪我罚她?当初要不是你求师父让春离拜入师门,她又何苦遭受这番‘苦修’?既是吃不得苦,还不如你一早叫她从了你、去过那凡俗日子,也好过在我面前恩恩爱爱脏了我的眼,我呸!枉顾人伦纲纪的下作小子!” 三师兄莫惜风被骂得阴沉下脸,语气也阴冷了几分:“……大师姐未免也太出口成脏了。作为弟子之首,你整日里仗势欺人,对师弟师妹哪曾有过一分怜爱?这跋扈态度,倒叫小离如何心安、如何能学得下去?还这般扯着她的头发,更是不见一点师姐风度——她的脸上又是怎么回事?!对小师妹滥用私刑、动辄打骂不休,这就是大师姐的所作所为么,也好,你我三人就到师父面前评一评理去吧!” “师父哪有闲心管你们的破事,真到了你俩摆喜酒那天,再请他老人家赏光吧!我帮着师父管理你们,是职责、亦是权利,你以下犯上、不知感恩戴德、还敢反咬我一口。到师父面前又能辩出什么呢?好狗不挡道,滚开!” 莫惜风毫无惧色地迎上一步,攥紧了拳,朗声说道:“适可而止吧,大师姐,小离只不过年少贪玩,你为何要如此言行羞辱?我也不愿对大师姐不敬,可你若执意欺负她,我便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我要对她宗法伺候,那又如何?干你屁事?你找打?” 赫仙面色一凛,莫惜风也沉下声,稍一拱手。 “大师姐要赐教,师弟乐意奉陪。” 冷风肃杀,两人对峙之间,仿佛有电流交错。 毫无疑问,只需要任何一方挑起一个细微的动作,两人即刻就会开打。 春离一路听下来越听越觉得心烦,此时更是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真的打起来,麻烦就更多了。 “不要……哥、赫仙,别打架!我自愿领罚就是了!”她赶紧开口劝道。 那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立即僵持住了。 察觉到赫仙的手劲松了一些,春离连忙从她的魔爪中钻出来,走远了两步整理头发。 “当真?”赫仙冷冷地问。 莫惜风着急地走近她:“小离,你不必……” “跪祠堂是吗?我自请去跪,赫仙你说,想让我跪几个时辰呢?”春离一边理着发髻,一边无奈又讨好地询问赫仙。 “……呵,”于是赫仙冷哼一声收了架势,“那你且去吧,在里面老实些,时辰到了我自会喊你出来的。” 说罢,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两包吃食,扬长而去。 “啊、还给我——” 春离有些急了,伸手想抢,却没敌过赫仙的速度,只得抓了个空,寂寞地朝着赫仙的背影。 ——那是以明买给我的,你怎么可以夺去……赫仙。 赫仙,你别想着碰那东西…… ……算了。 “小离,你没事吧……” 莫惜风凑到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略有红肿的脸,本想抬手去抚摸,却只是克制地帮她拢了一下耳边的乱发。 “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哥说,下次都去给你买来就是了。被她拿过的东西,不要也罢。” 莫惜风的语气压得是无尽温柔。 “……我没事。” 春离垂头丧气地收回手,绕开他独自快步往祠堂走去。 “我现在不饿,哥不用担心,我得赶紧去领罚了。” “小离……” 莫惜风追了她半步,便停下来,无奈地望着她离开。 “别太勉强,我这就去禀明师父,让他减免你的跪罚。”莫惜风在她身后说着。 “哥不要惹祸上身,去修炼吧!”春离说着走远了,逃也似的,踏上了宗祠方向的小路。 2 天留宗的祠堂,虽近年来也修缮过,到底看着颇有年代感。春离在阴沉沉的夕阳下,推开发黑的厚木门,门枢发出“吱呀——”的噪声。 祠堂内燃着几盏长明灯,仍显得十分昏暗。房顶挑得很高,置身其中如落入古井,有些阴寒。好在隔三差五有人来这里洒扫,倒没有什么灰尘。 春离走到天留宗先祖前辈的牌位前,对着只有香炉没有供品的供桌撇撇嘴。左右搬来几个蒲团堆在一起,就这么躺卧了下来。 宗祠里静悄悄的。 春离没有铺盖,只得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蜷起身子。 罚跪是赫仙对她最轻的欺负手段之一了,说是要跪上几个时辰甚至两天,其实只消待在祠堂或者哪个殿门口就成,也没人会来时刻盯着她。她早就被罚成了老油条,自然不怕。 白日里被江以明折腾了大半晌,现在身上还在隐隐作痛。一松泛筋骨,疲累过后的困倦就涌了上来。 春离就这么半梦半醒地阖了眼。 秋风昨日才起,今日已颇有冷意,高高的祠堂,即使叫人躺得不舒服,春离也觉出如镜花水月的片刻安宁。 ——很快,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迷迷蒙蒙之间,春离没由来地这样想着。 去年早春,莫惜风牵着妹妹的手跪在师父门前,求他收了妹妹做徒儿。 春离还记得那天山上飘了最后一点残雪,雪星儿落了便化,地面的冷气直刺她的骨头。 而师父紧闭的门更冷。 今岁暮春,师父带江以明回山,收他做关门弟子。 于是,天留宗这一代嫡系弟子共九人,就这么定了下来。 春离排行第八,在女弟子中是最末。江以明是她唯一的师弟。 在莫惜风的描述中,曾经的天留宗,也称得上平静。 高坐于仙山之上,子弟兴旺,师门和谐,尽管算不得什么首屈一指的大宗,天留宗也是深受一方尊崇景仰的修行圣地。 似乎,就是从春离拜入师门那一天起,天留宗才变得如此不安生,表面上鸡飞狗跳、内里也是暗潮汹涌。 人人都说,春离是祸水、是不祥之身,为的不过就是春离那副过于出挑的样貌。 红颜,即祸水,早已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纵是为人敦厚的师父,在春离拜入师门时,也曾数度有过“我天留宗容不下妖孽”种种鄙薄之语。 “……我妹妹怎么会是妖孽?”莫惜风每每大发雷霆,得到的也不过是对方不敢苟同的冷哼,再如何辩白也罢,旁人只消看到春离那副姿容,再怎么空穴来风的谣传,也会如巫蛊一般,顷刻化作铁证。 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吧。赫仙,变成了旁人。 念及赫仙,春离的心头总会涌起邪念与狠毒。也许,还有一丝酸楚。 再也不曾对她温柔地笑的赫仙。再也不会对她吐露心声,再也不能伏在她肩头哭泣的赫仙。 ——现在应该叫大师姐。 赫仙是如何变得暴戾恣睢,春离一概不得知,只是冥冥之中觉得赫仙与她之间注定如此。 ——我唯一的挚友,精神的依托。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施虐的仇敌? 既然不明白为什么,便只觉得恨她。 也许……确实是因为春离这张脸吧。 这张倒映在溪水中时、她自己都会心动的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春离的样貌身段,变成了一种难与旁人道的诅咒? 小时候,邻居街坊对她人见人夸,言辞之中,无非是说她可爱、像个小糯米团子之类的。再怎么不怀好意,也不过评价一句“美人坯子”“将来必定有达官显贵抢着上门提亲”云云。现在想来,着实是有过短暂且模糊的幸福时光。 可是真到了她金钗豆蔻之年,那些真心夸她的人却日渐少了。 “你家的小离,样貌真是不落凡俗啊……”这么说着的街坊,脸上的表情却并非欣赏或恭维,更像是奚落、嫉恨、敬而远之。 关于她的话题,每一句都离不开容貌。 但凡男性,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有怜爱、疼惜,而只剩一种无名的欲火、一种欺凌的蠢动、一种作孽的表征。 父亲不再允许她经常抛头露面。 尽管如此,春离还是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旁人把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那种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恶意。 她的美貌是她的原罪。自从及笄那年生日,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而江以明上山那天,则是另一番光景。 师父拍着他的肩膀,难得爽朗地笑着,说捡到了宝贝、收了他关门、以后天留宗都有了指望。 春离在人群的最边缘张望,看到了一位出尘绝艳、惊为天人的男子。他是如此丰神俊逸,面庞、五官、身姿,无一不是超凡脱俗,站在人群中是那样夺目,似在发着微光,与谁都格格不入,仿佛独立画中。 “……以明啊,虽然是你们的师弟,但论天资本领,可不输给你们!他这几年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哎、做师兄师姐的,可也要虚心向他讨教啊。哈哈哈哈!” 师父笑得万里无云,向他一一指认拜见师兄师姐后,当即指派了江以明许多活计,让他学着管理师门事务、也要多与同门相互切磋照顾。 春离觉得被师弟的光芒照痛了眼。 ——凭什么? 同辈的女弟子们齐齐凝视着他,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皆掩饰不住目光里的惊艳仰慕,更不用说远远围观的那些旁支甚至洒扫的女弟子了。 师父一走,人们都呼啦啦地围了上去,介绍打听、嘘寒问暖、献媚讨好,并奏齐发。 “喂、你叫以明对吧?刚才也相认过了,我是你大师姐赫仙,等下就带你去咱们天留宗的山上转一圈,让你熟悉一下……” “兄弟,你打哪儿来?看兄弟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咱们镇上的人啊……”男弟子也纷纷热情友好地上前与他拉近关系。 “师弟、师弟……” “按辈分我要称您一声……” “师父刚才说你这几年都在外游历?诶、你都去哪儿了,可别藏着掖着……” 如此热闹。 春离想起去年的寒春。师父带着她、带着三师兄,去祠堂冷冷清清地磕了几个头,往宗谱上草草刻了“莫春离”三个字,就让她这么安顿了下来。 以至于在那之后有两三月,春离在天留宗行走,时不时还有别支弟子认不得她是谁。 ……江以明的大名,大概在当天之内就传遍了宗内吧。 英俊的男人,真像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春离阴恻恻地轻叹了一声,离开了空前嘈杂的宗门广场。 此后一月有余,小师弟、江师兄、关门弟子,类似的字眼日日在天留宗界内盘旋,人人口中称道的无一不是他,口耳相传道听途说茶余饭后,新闻八卦接连飞了二十一日,直到赫仙把讲八卦最响的几个人揪出来狠狠训了一顿,这场狂欢才在表面上有所消停。 “江师兄当真是俊逸无双,那日我在后山湖边采草药,见他柳下抚琴……” “我抄写账本时写错了数,江师叔接过只扫了一眼就算出不对,却不曾斥责于我……” “听闻江师兄闲时参加临安城的雅集,笔下生花,字字珠玑……” “那算什么,我可是趁他换衣服偷看过……” 女弟子们如是说。 “听闻江师叔出身上京城,天子脚下,名门望族……” “他年纪轻轻就遍历天下,能让宗主收了他就关门,实力可不容小觑……”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男弟子们如是说。 “你们几个哄闹些什么?!功课都做完了?!” 赫仙如是说。 春离远远地瞄着赫仙的一举一动,笑意愈发加深。 ——赫仙啊,想不到你也有落入情网的那一天。 赫仙在师门聚首时站在众人中间。和颜怒目,一本正经,话音一落,眼神却瞟向江以明。 赫仙在演武场上和同门过招,稍一休息,眼神又移向江以明。 赫仙听完师父讲经,和师弟师妹们一起走出来,却有意无意地向江以明拉近距离。 赫仙一如既往的笨,她那情窦晚开的心思,落在春离眼中无处遁形。 ——总以为我的赫仙是那没女人味的铁树,想不到有师弟这等神仙玉露来滋润,也是会开花的呢。 仿佛已经抓到赫仙的小辫子似的,春离躺在古树枝上,从叶隙之间,微笑着望向师弟的院子。 ——师弟。小师弟。 虽然排位上是小师弟,年岁上却比春离大一些。 对了,说到大小,春离知道师弟和“小”字绝无关系。 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是在刚入夏的一个傍晚。 春离想得到他。 而且是志在必得。 为此她精心地,布了一个简陋至极的局。 对于春离来说,这一切都很简单。就像江以明可以掠尽女弟子芳心一样,只要春离开口,想来也不会有男弟子拒绝。 为了实现为数不多的愿望,春离不吝手段。 蹲守了他将近一整日,等着江以明办妥了师父甩来的杂事、修行、以及应付其他同门间的人情世故,直到暮色四合,春离才从门后的阴影中现身,扑到他背上、将他捆了手臂、按在门后。 “……四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江以明惊诧了片刻,很快察觉出是她,便不再反抗了。 “少废话。” 春离狡黠地笑了笑,在他背后绑了个死结,就将整个身子贴住他、如灵蛇一般抱住他,踮起脚尖来,强硬地吻上他的嘴唇、脖颈、再到锁骨。那副美妙的身躯落入春离的怀中,往昔如在云端的师弟,似乎也将辉光沾染在了她的身上。浅如玉色的长发滑入春离的手心,柔软而蓬松,末端微微打卷,搔得她心中酥痒,虽对师弟此人不感兴趣,此时春离也不由得为了能享用尤物而快活。 凑近看来,更是觉得他媚眼如丝双瞳剪水,让人稍不注意就会深陷其中。春离只看了一瞬,就把目光移开,轻闭纤睫,双手捧着江以明的脸,将柔情似水的吻悉数印在他的唇上,犹如情意绵绵的眷侣。 “春离…师姐……”江以明没有动作,只是耳边爬上红云,随着她的吻,气息乱了起来。 春离对他的态度甚是满意。 毫不犹疑,她将师弟的衣物尽数扯开,露出白色的单衣、露出宽阔的胸膛。她用灵巧的手爱抚着他结实的腰腹,轻轻喘息着,把吻沿着他的肌肉线条向下延续。 “别声张嗯,以明可是、最优秀的弟子,你也不想被别人看到、你被我弄成这副……乱糟糟的样子吧?”亲吻之间,春离含混不清地说。 直到那层亵裤也被扯下,已然勃起的肉棒毫不客气地抵到她嘴边,两人最后的界限便已被捅破。 江以明沉默不语,只是眯起那双勾人的媚眼,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看那倾国倾城的美貌自甘堕落地埋入他的胯下、看那花瓣般柔软的红唇与他的分身鱼水之欢。何其香艳却下流。 春离洋洋自得地探出香软小舌,感受着沉甸甸的肉感落在她的舌面上、青筋虬结的纹路描摹入她的口中。师弟那傲人的尺寸给她带来恰如其分的满足感,饱满的顶端正适合她努力张大的口腔,她将其含入,被撑开到无法动弹的下颌有些酸楚,她迫不得已地不断咽下混合的体液。 她与江以明,从此关系再不相同了。对此,春离感到近乎癫狂的愉悦与兴奋。 随着她愈发淫靡的吞吐吮吸声,江以明在上方的喘息也愈加清楚。 那喘息声,恰到好处地取悦着春离。 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拥有了、夺走了、占据了——然而忽然间,春离感到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脑后。 她一惊,几乎被口中的巨物呛到。然而那只手稳稳地按着她,不让她吐出分毫。 她勉强地仰起脸,见江以明已然解开了手上的束缚,正用一种危险的眼神凝视着她。不容她多思考,他便用力地按下她的后脑勺,同时蛮横地顶胯,直将自己深深地送入她的喉中。 “唔…你!咳、咳……” 春离顿时感觉被他整个塞满了,喉管涨得难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徒劳地想用舌头把那根阳物推出,却只得被狠狠压在下方,倒像是殷勤地舔侍。 江以明并不由她,往她喉咙深处狠狠顶弄了数下,让她窒息、抽搐,忽的从她口中整根拔出,欣赏她被空气倒灌时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 “咳咳!咳……” 春离呛出眼泪,被插得连思绪都慢了。 “……原来四师姐喜欢这个?”他缓缓开口,嗓音压抑而沙哑。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半眯起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好像一只狡猾妖媚的狐狸,欣赏着她因痛苦而染上情欲的脸。他捻住她的下巴,似乎在把玩什么价值千金的私藏。 春离呆呆地抬头望着他,因为措手不及而无言。刚做完见不得人的事,那双蓄着泪的美目与红润的双唇,却仿若小动物一样无辜。 “真没想到,那么漂亮的四师姐,也能看得上我吗……”江以明似真似幻地叹了口气,好像还没完全平复喘息,“……四师姐既用得上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将春离拎进怀里,一边剥开她的衣裙,一边把她往床榻上带去。 像荔枝露出莹莹白肉,自己的衣衫滑下时,春离方才回神,慌乱地轻叫了一声,却用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条腿紧紧挂上他的腰。 事情发展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她没理由抗拒。即使对情事充满羞怯,她也能装出大方妩媚的姿态,勾引他落入自己的温柔乡里。 “咳…以明、以明……我喜欢你……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喜欢……啊……” 江以明把她压在自己卧室的榻上,将她双腿大开地牢牢按死,两人下半身相贴、一片湿润滑腻。 他的眼底欲孽翻涌,如同嗜血的野兽。春离打了个寒噤,竟觉得身体酥痒得不像自己的,情不自禁地摇起了腰,将往日最觉羞耻的部位在他胯下蹭动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春离羞到脑子都快烧起来,索性不再想了,任由欲孽支配自己的身体。 “四师姐……春离。你好美、好美……我也喜欢你,春离……” 江以明说着,仿佛要将猎物整个吞吃似的,把她罩在身下,用近乎残暴的力道顶入她的体内,在她持续痉挛的丹穴之中,狠狠打下属于他的印记。 春离如泣如诉、却又千娇百媚地,在他身下尖叫起来。 春离与江以明成了情侣,在那次酣畅淋漓的事后是顺理成章的。只不过,这事在宗门中如同禁忌,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对其守口如瓶。 隔三差五地,在隐秘的夜里,春离会悄悄溜进师弟的院里,潜入他的被褥间,与他一夜欢好。又或者,在江以明被师父委托下山采办的日子里,借机和他同去镇上,寻一家酒楼客栈来白日宣淫。 在熙熙攘攘的小镇街边、桥头,江以明轻柔地抚着她面纱下绝色的脸,眸中温柔缱绻如化不开的蜜糖,牵动着她的目光深陷其中,再移不开视线。 “春离,我喜欢你…我爱你……” 江以明的声音如同魔咒,一时间仿佛世界只剩他与她两人。 而春离心驰神往,向他痴痴回应:“我也爱你,以明。” ——我也爱你。 ——我爱上你了,以明。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是谎言,我为什么作茧自缚呢? 这一切阴差阳错,皆是报应。 3 春离在半梦之中,不舒服地蜷缩了起来,身上冷得可怕。调动灵力对她来说是个费力费神的事,她本就是师兄弟中修为最低的,一到了梦中,精神一松,就顾不上调养生息了。 她不舒服时,又想起赫仙那张讨人嫌的脸。那副长相平庸、还有些男相的脸浮现在眼前,可不算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可是,有好久,春离无时无刻不想到那张脸。 为了看到那张脸痛苦哭泣的样子,春离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人生。 为了赫仙一句“想穿姐妹样式的衣裳”,春离日以继夜地学了三月的针线活,终于缝出礼物。 ——我可以假装圣洁,也可以堕为恶鬼。赫仙。 在察觉到赫仙对江以明的情意之后不久,春离就美滋滋地抢走了赫仙求之不得之人。她享受提前把他收入囊中的快感。 当江以明第一次伏在她身上,动情地抽送着腰胯、向她低声诉说数不清的甜言蜜语时,春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赫仙那张算不上漂亮却让她无法忘怀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赫仙啊,江以明是我的男人了。 她想象着赫仙得知真相时会如何震惊、如何愤怒、如何心碎,她就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振奋的狂喜。 ——赫仙,就你、也想得到爱吗? ——大师姐?就你?你配吗? ——赫仙,到那时候,你一定会很痛苦吧、一定会深深地怨恨我吧。就算你想报复我,也于事无补了! ——赫仙、哈哈哈、赫仙……! 这样想着,春离在床笫之间呻吟得愈发婉转,情动不已的男人收不住力,几欲将她折断、揉碎。 ——可是以明,我爱上你了。 ——可是,以明,我怀孕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春离怎么也想不明白,甚至想不清楚自己的情意是如何产生的。 的确,师弟他……在床上的技巧倒是很好,每次事后,春离虚脱地伏在床上,从身体深处传到四肢百骸绵绵不绝无尽的快感,都会让她忘却一切外物,短暂地陷入对他一人的痴迷之中。因为太过舒服,她确实对他有几分喜欢;因为他的情话太温柔,她也曾有几次上当。 可江以明并不喜欢她,这是春离早就知道的事情。 引诱他发生关系的第二日凌晨,春离踏着夜露,步履虚浮地悄悄溜回自己房间。微凉的晨风拂在她的发间,她一瞬就清醒了。 ——修行之人,向来无心。 若他真的对她有意,之前怎会不主动向她求爱?怎会放任赫仙欺凌她? 纵是有宗门戒律,他若爱她,怎会只与她做隐秘的床伴,而不携她还俗、去做一对寻常夫妻? 江以明是在顺水推舟地骗她的感情和身体。想到这一点,春离就忍不住打个孤独的寒噤。 这世上,终究还是没人爱她。 可是,究竟是何时,春离却迷恋上了江以明,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 与他交往月余,春离就看穿了他深情下的薄情,却无法抗拒地、在他的娴熟谎言中步步深陷,把假戏真做、让谎言成真。 她原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然而,为了能彻底地伤到赫仙的心,也许她必须付出足够的真心。若能真的与江以明两心相悦,才算将赫仙的情路堵死。 原是为了报复赫仙才做出的坏事,却变成了针对自己的画地为牢。 ——也罢、也罢。 春离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自己最初对江以明也只是骗情骗色,怨不得对方。说不定,只要假以时日,江以明也会爱上她,就像她如今对他情不知所起一样。 而没过多久,月信就不来了。 “小师弟修的是无情道。” 闲聊时,莫惜风这样说。 春离在末夏里出神地望着月亮,却恍然觉得自己的十指指尖、连同血液都凝结成冰。 “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莫惜风被吓了一跳,在阶前坐个不稳,几乎打翻了茶盏。些许琥珀般的液珠滚落出来,摊在台面上,春离却不依不饶地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 “小离、你、你问的什么话,哥当然喜欢你。” 莫惜风慌乱地扶正了茶盘,欲盖弥彰地抬起袖子擦拭嘴角,试图遮住脸色。月色如银练,笼罩在他身前,将他的神色遮得晦暗不明。兄妹对月饮茶的闲适时光,恍然暧昧了起来。 “是作为家人的喜欢、还是作为男人的喜欢?” 莫惜风沉下脸不语了。 自从去年春天,做了莫家的义女、被莫惜风引荐入师门后,春离和莫惜风就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分明没有血缘,却上不得台面;两人虽以兄妹相称,私下里氛围却比兄妹更亲密。没有人捅破那层身份的窗户纸,春离就享受着莫惜风对她兄妹以上恋人未满的照顾。 因为她太孤单了。因为自她上山,曾经唯一的挚友就开始虐待于她。 春离从不对自己的行为抱有罪恶感,因为在她看来,欺骗江以明也好、利用莫惜风也罢,都是生活所迫。 她直直地望向莫惜风的眼底,早预料到对方会无法招架。莫惜风那慌乱的沉默,与其说是被拆穿,不如说更像是在紧急思考应对。 “自然是都有的。”良久,他再开口时,嗓音都沉稳了几分。 果不其然,他正视了春离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月色下波光流转,纤长的睫毛倒映在深邃的瞳中,与湖畔的竹影扶疏同样静美,何忍拒绝。 “但我更想说的是——我心疼你的经历、也倾慕你的坚强。今后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任何身份的家人,为了让小离能够更舒心快乐地活下去,我会成为你坚实的后盾,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这便是我对小离的感情。” 春离笑了起来。 ——哥,小离只有你了。 ——待到那一天,哥会生气吧。对不起,哥哥…… 她忽略了莫惜风后面那串冠冕堂皇的话,轻轻地用手指搭上哥哥的大腿。 “都有啊~”春离贴近了莫惜风的颈侧,在他方寸大乱的眼神中,她嗤嗤地笑了。 “那,哥哥想不想和我睡?” 熟悉的“吱呀——”一声,祠堂的门被推开了。 春离猛然从旧梦中惊醒,一个翻身趴在蒲团上,做出半跪不跪、歪歪扭扭的姿势来。 身后照进来的烛火晃了晃,春离有些疑惑,偷偷扭头去看,却见来人并不是赫仙,而是大师兄施行辉。 “小师妹,你怎么在这睡着?” 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师兄生得魁梧,声如洪钟,在这暗夜里颇有压迫感。 春离对那个“睡”字无语,她分明是在罚跪,奈何大师兄不给面子。 “……赫仙罚我跪在这,我刚刚不过是跪得腿麻了,摔了一跤。”她垂下眼帘,揉着自己的膝盖,做出乖顺的样子答道。 施行辉仿佛一尊佛像,低头注视着她。 因他不语,春离只好又开口了:“大师兄怎么来了?” “对宗祠例行检查。” “长明灯都亮着,没有人偷摸进来破坏东西,大师兄可以走了。” 施行辉又沉默,依旧冷冷地俯视着她。 “……你是觉得有‘我’偷摸进来?”春离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没好气地说,“我真没搞破坏!” 施行辉走近了两步,在她旁边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烛台放在地上。 春离想后退,但下意识地忍住了。 “脸怎么受伤了?”施行辉问,“是大师姐……算了,正好我这有药,拿去用吧。” 说着,他递来一小罐药膏。 这倒是在春离意料之外,不过,这种随手卖的人情,她并不感动。大师兄一向是这种正直好人做派。 她垂眸看了看那药,却没接:“我自己涂吗?” 随口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似乎已成了春离为人处世的习惯。 “……你自己涂。” 施行辉皱起眉来,将药罐放在春离手边,重新端了烛台站起身来。 “哦,谢谢。” 春离收下了药,那小罐也是用玉石做的,虽不名贵,却也能知道那药不是凡品。她启开罐盖,拿手指抹了些透明的药膏涂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先前几乎麻木的肿痛感都消去了。 “……大师姐对你这般欺凌,你为何一昧隐忍呢?” 施行辉站在不远处,一边随手整理香案,一边看着她说道:“你其实并不在乎大师姐对你的打骂吧?” 春离冷笑了一声。 “什么话!我当然在乎。只不过,就算我哭天抢地,又能有什么用?” 施行辉沉默了一阵,春离听到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风声。 “你啊……多珍视自己吧。毕竟这世上还有担心你的人。” 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春离听得好笑。 仿佛是在暗示他自己在意春离似的。 “我不知道谁是真正‘担心我的人’。”春离寂然说着,缓缓揉着脸,没有回头。 “……那种人就算有,也无法拯救我吧。”她又说。 ——妈妈,父亲,都去了遥远的地方。 ——大师姐,赫仙,变成了我的敌人。 ——师弟,江以明,花言巧语的骗子。 ——三师兄,哥哥,把我当做童养的妻。得知我与江以明关系之后,无论是他、还是江以明,一定都会恨我的。 ——同门子弟,更无一人曾在赫仙面前求情。 ——大师兄……又能如何? 不知不觉中,施行辉整理好了祠堂,无言无声地离开了。 春离跪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又倒了下来,左右无人,她又斜靠在蒲团上发呆。月色如霜,从门窗中流泻进来,冻结在地面上,连熹微的灯火也烤不暖。 已过子时,赫仙今夜大概是不会来了。 所谓的“时辰到了会来喊她”只不过是让她在这里罚跪到天荒地老的表面说辞罢了。等她饿极了溜出去吃东西,赫仙又有了借口更狠地惩罚她。 江以明也许在傍晚的时候就回山了,师父交给他下山的任务一向杂而不重,他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不过,宗界这么大,他不会去打听春离在哪儿,也不会过来帮她。 ——江以明现在在哪儿呢? 在后山修炼?藏经阁看书?又或者是在戒律司办公务? 他不知道,这个怀着他孩儿的女子,在秋夜里独自跪在冰冷的祠堂里受罚。 想到此处,春离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好冷啊,夫君。 ——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为此忏悔不已。 ——不悔,也无妨。都是我自找的。 “小离。” 在饥寒交迫中再次意识模糊时,春离又听到有人唤她。 一件厚软宽大的外袍裹在了她的身上,带着盈盈的暖香味,她熟悉得很,是莫惜风身上的味道。 “……哥?” 春离迷蒙地睁开眼,见到莫惜风担忧的面庞。他怜惜地为她细细包紧了衣服,却极为克制似的,不肯将她抱入怀里。 “不用再跪了,哥带你回去睡。” 春离摇摇头:“可是,赫仙说……” “我去回过师父,小离今晚不用再受罚了。” 莫惜风斩钉截铁地按下她的话头,轻轻托住她的手肘,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还能站起来吗?用不用我……我抱你回去?” 说话间,他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青涩地偏过脸去不敢看她。 “……不用了哥。” 春离扶着他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在这些蒲团上待久了,身子确实酸麻得很,可毕竟没认真跪着,也不至于不能走路。 春离跺了跺脚,主动上前挽住了他。 “幸好哥来了……我好累,哥牵着我回去吧。” “好。” 莫惜风仍不看她,用手掌包住她的手,领她朝外走去,只是背影中的耳尖悄然泛红。 春离将身体半靠在他的手臂上,一瘸一拐地,不知是否因为着了凉,她觉得身子格外发虚。 窸窣一声,身后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动静,是什么东西隐秘地闪了一下。 习武之人向来警觉。春离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也许有人影出现在暗处。 ——是什么人呢?是赫仙来了吗? 春离失望地撇撇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贴近了莫惜风一些。 沿着冷硬的石板路往他们兄妹两人的院子里走去时,春离又抬头望向那轮未满的明月。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蝉娟?凉风瑟瑟,回屋的路就像通往墓园那样阴森可怖。 4 睁眼是月影纱黄花梨拔步床,柔和的日光照进来,如同母亲充满爱意的抚摸。 早上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如若新生。春离醒来看了眼窗外,秋日天高,院中有红叶作伴,倒不觉得萧瑟,日上三竿,已经近晌午时分了。 修行之人,睡后也觉得身心舒畅。春离伸着懒腰起来,悠哉游哉地洗漱穿衣。 她的房间很冷清,虽然哥哥家境优渥,着意给她添置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用具摆设,但她对这个住处没什么感情,也不爱待在屋里,住了一年多,这屋子还像个样板间似的,没有人气儿。 桌上留了一些面点豆浆,几碟清淡口的小菜,还有一盘拆碎了的、还冒着热气的酱鸭肉。她不必猜是谁的手笔,因为只有莫惜风一人会对她用心。 早点非常香。外焦里嫩的鸭肉裹满了咸甜微辣的酱汁,就着爽脆的青菜,即使作为早饭也不觉得腻口。清甜的豆浆和着层层醇厚的酥点,春离心满意足地咽下,被抚慰的安心感从腹中充盈体内。 春离已是筑基期,虽然在师兄弟中是最差的,却也早已辟谷,不必吃喝。食用一些美味佳肴,只是她的爱好。 食色性也,七情六欲春离是一点也没有断的打算。 此时吃饱睡足,独坐桌边,外头院子里又静,她便觉出十分的安逸来。 转过她的堂屋,沿着走廊慢悠悠散步,路过她用于洗浴的小屋,她忽然愣住了。那房中飘出隐隐水汽,她探头去看,发现她平日泡澡的大木桶中装着热水,蒸汽袅袅,水面上还漂着花瓣。 ——哥今天未免太过体贴了。 春离有些不解其意。清洁不过是修士捻个净身诀的事,她虽然喜欢泡澡,也不至于昨晚洗了今早又洗这么频繁。何况大清早的要早起练功,哪有这闲情逸致?湿热的水蒸气不断蒸腾着,用于保温的法阵隐隐散发灵力。可莫惜风费这功夫干嘛呢?难不成他有什么企图…… 春离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进去。她一向活在当下,有福就要享,管它什么因果报应。 当即,她随着迈步进浴房的动作就松开了衣裳,布料一步一落到足迹上,数步之间,就将冰肌玉骨完全展露,乌青的长发被揽到背后,香风盈发、酥胸不掩。 许是莫惜风为了她昨天的受罚,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春离款步踏上木阶,再将盈盈玉体沉入水中。水温还带着些微的烫,将她包裹得十分舒畅,连筋骨都似乎要在水中化开。昨日被江以明蹂躏过的下体、在祠堂跪僵的双腿,很快就痊愈到无知无觉,连怀孕后出现的胸闷、酸胀感,此时都被缓解了。 热水缓缓转动着,包在胸前、缠在腰间、裹在腿上,像是在揉捏她的身体一般…… 直到方才还在隐隐作痛的穴口,一坐进水中,就仿佛被按摩着似的,痛楚烟消云散。 ——好舒服…… 春离觉得体内某处酥酥痒痒地舒展着,眉梢忍不住一跳。那大概是她的水灵根在感到舒适,春离不学无术,对于修炼的技巧心法实在懂得不多,只是天然地感觉坐在水中有助于她的修行。 在这大木桶中虽然不好打坐,就这么闭目养神也好。于是春离阖眼放松,享受着热水浴按摩全身。 尤其是,连她的小穴都被温柔地裹覆,就像被含入湿热的口中,被撑开两瓣软滑的阴唇,逗弄阴蒂,挤入穴内…… ……嗯? ……不对?! 春离猛地睁开眼,慌乱地一抬手撩起一大串水花,想挣扎着起身,却被一股莫名的反作用力按了回来。“哗啦啦”的热水从浴桶中溅出,泼在地上,春离连忙往桶中看,那水清澈如常,却像是有透明的活物一圈圈缠在了她身上,更明显的是,确实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撑开了她的穴口,顺畅地一股股流入她的体内。 “哥……哥哥!” 春离慌张地叫起来。是莫惜风搞的鬼吗?她不确定。莫惜风一向有风度,从没做过这等出格的事,然而除了他春离也没有别的名字可以喊。 被无形之物插入的异样感让她慌了神,四下张望着,浴室里一片空落,除了她搅出的水声,并没有别人在。 这或许意味着有人躲在幕后偷窥。 是谁…… 春离又慌又耻地捏了个静水诀试图控制住那诡异的波澜,结果竟毫无作用。她作为水木双灵根的修士,自以为对水的操控还算得心应手,虽然道行在师兄弟中垫底,也从不觉得自己柔弱。可此时她头一回感受到自己竟毫无还手之力,那水流缠在她身上,涌入她穴内,越来越满胀地将她撑开,她却被困得动弹不得。 “哥…是、是谁……春离错了,饶了春离吧……” 服输是假的,讨饶却是真。还未等她那带着哭腔柔柔糯糯的祈求说完,体内的水柱就像化了形体似的,一进一出,往她的深处抽插起来,水面搅起了汹涌的波浪。 “啊……!啊、不要……” 无法反抗的感觉让春离恐慌。她扒着浴桶边缘不断尝试起身,水流反复把她拉回原位。身体里的形状总感觉很熟悉,前端熟练而狠戾地顶在她的敏感点,让她很快就软下了身子,瘫在浴桶中。若不是那水中有什么力道托举着她,她几乎要整个人没入水里。 不知是自觉、还是被无形之物拉扯着,春离张开双腿,任由看不见的水柱在她穴内抽插。水面剧烈地摇荡着,一泼一泼的热水从桶边飞出,啪啪地打在地上。 “啊、这是什么啊……呜呜……饶了我吧……” 太奇怪了,可是,好舒服、好舒服…… 她简直不敢想,若是这场面落在旁人眼中会是怎样的光景。她用水系的邪术自慰?什么人在拿奇怪的法器玩她?又或者,这只是她淫靡的幻想? 若是从恰好的角度,定能看到她那漂亮的嫩穴张开,一览无余地通往宫颈口的样子。 未知的恐惧让春离喘不上气,她努力地压抑着呻吟,可她本就有着极为敏感的身体,那水流又目标明确来势汹汹,进进出出地顶弄着她内壁的每一寸,又有无形的力量揉捏爱抚着她的阴蒂,内外兼攻,只消片刻,春离就达到了高潮,在水流的拘束下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啊——啊啊……” 春离耻辱地娇声叫着,忍不住流出泪来。与此同时,她忽然感觉水流对她的拘束松了一些,她顾不得思考就往外爬去,一边高潮,一边翻身出了浴桶。 真的得以脱身,春离赤身裸体地扶着一旁的架子,弓着腰颤抖着,原本满胀在腹中的一大股晶莹的水流从她抽搐的小穴里喷出,像失禁似的哗哗浇在地上。 “呜、啊啊……” 她一边低声哭一边夹紧了腿。 她讨厌这种被迫受到玩弄的感觉。 “哥哥?!”她又唤了一声,周围静悄悄的,真的没有人在。 后方的浴桶没了她在里面,很快就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东西追出来的迹象。春离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才从高潮的余韵中平息,带着潮红的脸色愤恨地扭头,那水依旧清澈无害,除了残余的花瓣之外,空空如也。 春离疑神疑鬼地披了一件衣服,找来一根晾衣叉,捅到水里使劲搅和打捞,一无所获。 她又小心翼翼地驱动灵力去操控那桶水,水体遂她心意地汇成一股,从桶中逐渐浮起,才上升至不到一尺高,那股水柱忽然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形,哗啦作响,惊得春离连退两三步,手中的灵力也乱掉了。 那股水柱,就这么水灵灵地化作一根阴茎两枚睾丸的下流形状,然后溃散开来落回水中。 春离睁大了眼睛,朱唇微张地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鸡巴形状的水妖精?还是她自己灵力失控? 春离又拿晾衣叉在水里刨了半天、催诀运水,最后甚至把数百斤重的浴桶整个拖到下水口打翻,热水滚滚流走,再无任何特别的动向。 在屋内和周围四下探寻,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奇怪了。 春离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又放弃了思考。 不管怎么说,刚才泡得真的很舒服。各种意义上很舒服。 比起往常总带着痛楚的行房,更纯净的舒适。 她把这怪事暂抛脑后,一边悠闲地拿棉布擦着头发,一边朝外走去。 春离与哥哥同住一个大院子。莫惜风的屋子是坐北朝南的正房,比她的房间富丽堂皇十倍,但她走进去看时,里面也悄无声息。 “莫师姐。” 蓦然一声,春离惊讶地回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负责洒扫的门外女弟子在叫她。 是了。这院子除了他们兄妹,平时还有几个做工的外门弟子和杂役会出入。 “莫师兄说,不可吵醒师姐好睡。只不过,今日就要召开比武大会了,师兄叫我提醒师姐,可别忘了去。” ——糟! 春离一拍脑袋,又急又气地咬了咬牙。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就是今天了。是今天! 难不成是最近做昏了头记不清日子?还是真的一孕傻三年?春离竟忘记了这么重要的安排,还以为能再悠闲几天! “他妈的,什么臭哥、为什么不让叫醒我……可恶!” 眼看太阳都要爬到正南了,她却还穿着单衣擦头发。 春离焦急得连手都在抖,赶忙跑回自己房间,把习武的行头收拾整齐,拔腿就往宗门广场奔去。 5 秋浓之日,天留宗会按例举办一年一度的比武。 根据年份不同,规模亦有差异。而今年,正逢十年一度的大办,声势之盛,远非常年可比。 从内门住所匆匆赶往宗门广场,途经藏宝阁、功善阁,一路上愈行愈热闹。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平日分散各处的同门、同盟道友,如今几乎齐聚于此。离广场越近,人声便越是沸腾,分明是秋日里,热浪却滚滚而来,令人生生喘不过气。 宗门中央地带,交通要道上早有明令禁止了御剑飞行。何况春离本就不擅御剑,只能御气加持,急急地沿着主路穿行。 路旁的杂役弟子见她神色匆匆,不由纷纷侧目。春离咬牙低头,只顾闷头赶路。 天留宗的比武大会,虽为宗门内部事务,外宗亦会派代表前来观礼;而本宗弟子,无论内外门,按规矩皆须出席。 众人加起来,人数极盛。此时尚在外闲逛的,不过是些杂役弟子和远道而来的宾客—— 至于春离,作为掌门座下九名嫡系弟子之一,若是此刻仍未到场,必然引来满场非议,甚至责罚。 春离心头一阵发紧。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局面。 在这里,做错事要受罚,可做对事也未必能逃过一场非难。 一想到此处,春离忍不住忆起了去年的比武。 ——好痛…… 去年规模较小,各位长老门下仅挑选出少数精锐弟子擂台比试。师父门下弟子虽不多,却是全员上阵,春离亦在其中。 比武的具体细节,她已记不清了。因为她最深的记忆只剩赫仙那双愤怒得仿佛在冒火的眼睛。 火、到处都是火,还有那地上的火——那是火红刺目的鲜血,大半来自于她自己。 春离当初太过天真,严重低估了比武的残酷。彼时她不过刚筑基,赫仙却已突破元婴,正是得意之时。 若非比武有不得下死手的规矩,春离怀疑赫仙会当场杀了她。 她曾以为,赫仙成为“大师姐”之后,不过是变得对她刻薄些罢了。 谁料赫仙竟真的对她这般厌憎,并将其化作实打实的暴力—— 火系元婴的赫仙,挥着她最称手的棍,硬生生将春离打得筋骨寸断。 春离的脸上湿漉漉的,血流和眼泪混合着糊开。“为什么……这样对我?”她咬紧牙关、气若游丝地问,赫仙却残酷地“呵”了一声。 “你并非什么适合修真之人。你心里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吧?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意识弥留之际,她好像听到赫仙这样说。 比武过后,血肉模糊的春离是如何回屋休养的,她自己一概不记得。 大概是莫惜风带她回来的吧。听闻那天哥哥还与赫仙大吵了一架,他两人自那之后便更加势如水火。春离在床上高烧昏迷了三天,经哥哥输送灵力、又用药内外兼养,躺了一周才能下床。 也亏得春离天生体质优异,痊愈得很快。若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殒命。 认真比武会挨打、迟到缺席会挨罚——好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每每想到这,春离就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也昏暗了起来。 ……那根本不是比武。是施威、虐待。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缺席。 因为这是天留宗最重要的宗门大典。 身为掌门下嫡系,如果无故不到,一定会被当场逐出门去。 春离不想这样离开。 哪怕再一月、再一周……春离还对江以明抱有期望。 还不甘心让赫仙过得那么自在。 即便离别在即,在走之前,春离也想做些最后的挣扎。 ——至于比武…… 春离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痴人说梦般的自大,可也不敢说能赢过赫仙。 ——大不了,眼看打不过就认输求饶。 春离一边赶路,一边觉出自己腹中隐隐触动。 她,和江以明的孩子。如今这是她唯一的精神依托。但凡想象到任何会让这孩子受伤不幸的可能,她都几欲崩溃。 比起其他任何事,她更在乎的只有自己腹中之子。 为了孩子,可以委身于莫惜风,可以反抗任何人,可以屈膝求饶,可以离开宗门……就算抛下尊严向孩子的父亲求娶也无妨。 因此,这场比武,无关输赢是非,春离只想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尽兴地度过在天留宗的最后时日,如此便够。 无论其他。 春离心头重重盘算着,已然行至广场外围。人山人海,汇集于此。 站在外围的弟子认出了她,一时都止了闲聊,彼此掩嘴发出“嘘”的声音开始交头接耳。无需细听就知道不会议论她什么好内容。 但春离无暇理会。她焦急地把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朝外望去,只见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宗门广场,比平日更显气魄:远处的宗门大殿端坐北侧,背靠群山;东角一口龙魂大钟,西角一面龙威大鼓;南端东西两侧各建三出阙,阙前台上摆九尊青铜妾簋;围栏森俨,金旗招摇。即使涌入这么多嘈杂的弟子,天留广场依旧显得庄严肃穆。 沿着大殿与广场前的大路,另一方是天留宗的演武台。圆形的大理石台建造于一柱峰顶,周围铁锁牵连,仙云弥漫,平日远看如一根梅花桩,此时近观,则相当恢弘壮丽。 此时演武台还空着。看来比试还没有正式开始,这让春离稍稍松了一口气。 往人群里挤了几步,那些弟子们认出是她,皆是避之不及的样子,侧过身让出一条直通前方的小径。于是春离就像劈波斩浪一般,一路顺畅又不得已,孤零零地朝前走去。 广场中央,一小众方队正在气贯长虹地演奏着。钟鼓乐声不绝于耳,正在为这场盛会助威助兴。春离记得去年比武没有如此排场,今年大办,果然不同凡响。 她穿过自动让行的人群,伴着乐声,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无数目光像细密的钢针,无声无息地扎在身上,春离只觉浑身不自在,却不得不忍下。到底是她自己犯懵,忘了时日,才落得如今窘迫的局面,除了尽快认错以求尽力弥补,别无他法——这样想着,春离已然行至人群最前端。 恰在此时,一曲正好落毕,辽阔的殿前广场瞬间归于沉寂,天地倏然无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春离孤零零地来到了殿前,与巍峨高耸的大殿正面相对。 ——真、尴、尬啊…… 春离低着头,冷汗都要下来了。面前的大殿威严,那些飞檐斗拱,落在她眼中仿佛要戳破天际那样高。三重檐三层台,九十九级台阶之上,高坐着作为掌门的师父、各位长老、以及同门师兄弟们——无一不是宗门核心。 无需抬头,便能感受到那股被俯瞰的压力。 春离正绞尽脑汁地酝酿着说辞,还未等她想出第一句话,就听得一道气贯长虹的声音自大殿上传来,透过内力震荡在整个广场上空回响: “……这又是何方贵客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如雷贯耳、阴阳怪气,直向她刺来。修为境界带来的威压让春离吓得一颤,她认得出是师父的声音。那声音一向对她冰冷而讥讽。 一时间,春离也反应不过来要怎么接话,只得可怜巴巴地哽咽了一下。 无论如何,此刻大会的序幕已过,她姗姗来迟,过错已是板上钉钉,众人心知肚明。现在,对她的审判要开始了。 然而,她还来不及鼓起勇气抬头,就听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四师姐怎么准备了这么久?都是师弟疏忽了,竟忘了差人去提醒大会时辰,害得师姐着急过来辛苦。快上来坐吧。” 是江以明。 他在此时毫不犹豫地抢下了师父的话头,为她开脱。 春离听得如沐春风。 一时只觉得,再多压力困苦,也在此刻暂时远去。 江以明,他竟在这般公众场合,明目张胆地帮她。 ——啊……师弟真好。 ——不对不对,他其实很薄情。 ——好想、好想和他做啊…… 春离心绪翻涌,不敢再想下去,只悄悄抬眼偷觑殿上,见师父——丽天追旭,端坐于大殿正中,背靠着宽逾十丈的金碧天光,气势沉如山岳,脸色黑得像炭。 长老围坐于上首,此时低声议论纷纷。前列八张软椅,已坐了七人,最末的一席是空的。 江以明的座位在长老席之下,此时他站在师父身侧,一袭白衣、出尘绝艳,正在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得了师弟的令,春离却不敢贸然上前。师弟虽受师父宠信,权柄在手,但大殿之上,终究是一切由师父作主。若她不请示便擅自落座,反倒是更大的失礼。 更何况,此时有另一个人快要喷火了—— 坐在弟子首座的赫仙,脸上的怒气仿佛要烧起来一样,一见春离,腾地一拍扶手就站了起来了。她似乎本想立即开口斥责,却被方才江以明的那番温声细语堵了回去,此时正脸色涨红地转头瞪着江以明。 江以明仍是平和地微笑着,无声无息地避开了她的锋芒。 于是赫仙骂也不是、忍也不是,一张脸上雷云密布又阴晴不定,煞是精彩。春离太爱看这个了,险些就憋不住笑来,只得抬手低头作揖、藏起表情。 “春离拜见师父。徒儿来迟,还请师父恕罪。” 话音刚落,男弟子席那边,坐在第三位的莫惜风起身朝师父拱手道:“师父,小师妹并非有意来迟,实是昨日大师姐罚她跪到夜半,地硬风冷、伤了身子。今日带病参会,已属不易,还请师父多体谅。” ——那倒没有。 春离脸色微红地一低头,忽然想起她不久前还在悠哉地泡澡……妈的。想起那回事,她心头的郁闷又浮了起来。水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她想赶紧找莫惜风问个清楚,又怕问错了人徒增尴尬。 她心虚地咬着下唇,又悄悄抬眼望去,只见赫仙听了这话立马憋不住了,暴跳如雷地上前一步朝莫惜风喝道:“哪就伤了身子?!小师妹昨日无故溜下山、淘滑了一整天,按宗法本该杖责,我已是仁至义尽!何况,小师妹若真身子不适,想来师父也不会勉强,回屋闭门思过就是,我看也不必参加这大会了!如何?!” ——那可不好。 春离心头一紧,暗暗叫苦:赫仙竟想把她直接撵回去软禁,不许参会。若真如此蹉跎时日,一直被关到显怀的时候,毫无转圜之地地被逐出山去,岂不恼人。 “师父,我要参加。别赶徒儿走。” 春离提高了嗓音,远远地对殿上的丽天追旭说。 6 对于那个软硬不吃的师父,无论撒娇怒骂哭闹还是以礼相待,都不会有什么好成效,春离早就有经验了。唯有这样不卑不亢地表明意愿,才能勉强争得一点自主。 可师父还未开口,赫仙先讥讽地接上话来:“不是生病了吗?再逞强,是想让你那好哥哥更心疼不成?” 话音一落,便听得殿上男弟子那侧,末席的夏夜笑得吊儿郎当地补刀道:“是啊,若再像去年那样,被大师姐打得下不来榻,可怎么得了?” 春离一听夏夜开口就烦。这四师兄是大师姐的狗腿子,一向对赫仙奴颜媚态、唯命是从,但凡见到赫仙挤兑她,总是要在一旁帮腔,好不讨厌。且他虽说在师兄弟中排辈靠后,年龄却是最大的,如此作风,实在没有一点气度。 莫惜风皱起了眉,语气中也带上了怒意:“这话的意思,难道大师姐看小师妹不顺眼,就会借着比武公报私仇吗?武试讲究点到为止……” 赫仙冷笑一声:“小师妹天资不足、技不如人,参会必然要吃些皮肉之苦……” “近日的体罚也是,难不成大师姐一早就怕在比武大会上失利,才故意提前磋磨小师妹,借机削弱……” “你胡说八道!小师妹的修为摆在那里,何须我做什么……” “呵,难道不是?大师姐素来心高气傲,怎能容人……” “莫惜风你少血口喷人!小师妹自己惫懒……” “有眼无珠,小离从不是……” “大言不惭,你妹从来是……” 赫仙跟莫惜风有来有回地骂了起来。 大殿之下,里三层外三层数不清的弟子道友都呆看住了,人群中有低声嗤笑的,有窃窃私语的,还有偷偷打赌谁先动手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四下作响。 春离站在殿前,听得脑仁嗡嗡作响,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啊啊、师父,把他俩赶走吧,把他俩赶走吧! ——天留宗成不了在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都怪有嫡系弟子在光天化日下丢人啊…… 这地面,修得太他妈的平整了。 春离正满心灰暗,被这俩人吵得脑子卡壳时,殿上终于传来一声如滚雷般沉闷的叹息。 师父缓缓地开口了,声音雄浑,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够了。”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瞬间压下了满殿的喧哗。 赫仙与莫惜风皆噤若寒蝉,低头垂手,不敢再言。在场的众人,都默默地等待掌门发落。 春离心下有点后悔,她本就不善争辩,刚才被师兄师姐那么一闹,更是没能说出几句对自己有利的求情之语。现下,也只能听师父盖棺定论了。 “赫仙和莫惜风,还有夏夜,公然吵闹,不成体统,各罚抄门规一遍。” 师父顿了顿,目光斜睨殿外,语气略缓,却仍带着冷意,宣道:“莫春离,迟到淘滑,屡教不改,合该罚于思过崖闭关七日——” 春离呼吸一滞,不禁抬头高呼:“师父,我……” ——我不要被关起来! “——但念在今日盛会,不宜使座列有缺,坏了吉兆。就推迟到大会之后,再行责罚吧。” 话音落地,殿内外皆是一静。 咦? 丽天追旭这意思,竟是把她轻轻放过了。春离呆了片刻才转过关窍:是托了比武大会的福。小老儿本就不在乎她是上进还是惫懒,虽然她迟到让宗门丢了面子,但此时此刻,嫡系弟子能尽数出席,才是他作为掌门最在乎的仪制。 “你可有异议?”丽天追旭在大殿上沉声质问。 春离哪敢迟疑,当即躬身抱拳道:“徒儿遵命!” 就这么被暂时放过了,真叫她松一口气。说来,原本也就只有一人对她格外苛刻而已——赫仙怒不可遏地瞪着她,紧跟着师父那句话接道:“师父!我……”似是要提意见,可师父那略带责备的冰冷视线扫过来,她也只得噤声。 春离此时如释重负,哪等他们再说些什么,连师父还没让她入座也不顾,当即迈着轻快的步子嗒嗒嗒往殿上跑去,她是多一秒也不愿在视线中心罚站了。 她终于得以顺利入座—— 九十九级大理石台阶,一步一响,春离拾级而上,渐行渐融入那威严的画面之中: 天留宗大殿巍峨峻峙,朱檐碧瓦,飞甍高举;背后是古柏森森,翠烟缭绕。正中一块金匾悬额,上篆龙飞凤舞;四围数根丹楹玉柱,皆琢蟠螭瑞兽。 师父高座殿上,宝冠霞帔,神情肃穆——隐有黑线。 他的得意弟子立侍在侧,素衣如雪,长发若缥缈晨烟,眉目清朗,玉颜无暇。只要有他在,就衬得这方天地真似尘寰一片净土。 风声肃穆之中,晚到的纤纤身影从殿外疾步而入,春离墨发未绾,披散如瀑,随风微拂;如花叶一片,轻轻落于末席。为了先前犯错装乖,她小心翼翼地、连呼吸也轻了几分。 尽管如此,她步入殿上时,那般盈盈不染纤尘,超然仿若九天仙娥,便已是风华绝代,引得内外众人屏息凝神,一时失语。 春离早就习惯了旁人的目光,深知那些目光中大半是嫉恨与歹意,人生十数载,她已开始对其感到麻木。 殿内的视线也朝春离聚来,满含不屑、讥诮、冷漠,亦有忧心。 待她落座,师父只淡淡道:“若再有下次,绝不轻纵。” 春离温顺地垂首应道:“徒儿谨记。” 话间,夏夜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而赫仙仍旧像被谁欠了债似的生闷气。 春离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垂头不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正当她默默出神时,一袭白衣出现却在眼前,骨节分明的手递过一杯热茶来,散发着丝缕的清香。 是江以明。他行至春离座旁送茶,带着一贯的微笑,眉眼弯弯。 “师弟今日办事不力,特来奉茶,请四师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啊、没事……” 春离用双手去接茶,那白瓷的茶盏从江以明稳定的手指上转移到春离单薄的手心中,她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指尖。 只一瞬间,两人如游丝一线的暧昧界限就交错开来,春离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愣了下神,恍惚想起昨日此时,那只充满情欲的、美丽的手,还蛮横无比却亲密无间地握在她的腰间、揉在她的胸前。 她也无需唤他“师弟”。她喊他“夫君”。 “多谢四师姐。” 他客气地说完,片刻也不停留,就转身回去。 以明……他转过身带起他那与众不同的浅色长发,白袍扬起,腰间青碧色的玉环随之摇荡。那副勾人心弦的俊逸面容,在春离抬眸追去的目光中,只留淡漠的侧颜,纤睫一闪,下一瞬就决绝地转而不见了。 在他离开的身影后方,春离正好看到斜对面的莫惜风,正在冷冷地盯着这边——确切地说,是在阴仄仄地瞪着江以明,脸色如同护食的兽。 在江以明回身之后,莫惜风的神情也恢复了从容。 “铛……铛……” 悠然一声,浑厚而辽远,是正午的钟鸣。 春离在最靠边的位置,看到外面广场人头攒动、锦旗猎猎。 风波就此过去。江以明回到大殿中间,与春离遥遥相隔。此时师门全员会齐,比武流程正式开始已刻不容缓。殿中气氛收拢起来,师父从宝座上起身,向前一步,目光扫视全场。 “适才令诸位贵客见笑了。” 他说着是致歉,实则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语气里分明透着无奈以及“不满就滚”的威势。 外宗来宾坐在大殿两侧的看台上,闻言皆垂首含笑,只是略微摆手应和了几句“天留宗子弟真性情”“不拘小节”之类狗屁不通的场面话。 殿内一片整肃,师父微抬眼帘,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便宣布:“天留宗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内力雄浑的声浪在广场上扩散开来: “列位同门,诸方道友: “今次我宗比武,逢十年一度之盛典。自立宗以来,每岁有试武较技,以砥砺锋芒,然每临十年大会之时,则举宗共襄,道友云集,内外同庆。今日高朋满座,群英毕至,实为天留宗百年难遇之盛事…… “夫修道者,贵在持心。自祖师开山,天留宗立下三戒,铭于门楣,传之后人……” 春离立即就开始犯困。 每当这类长篇大论灌到她的耳朵里,春离就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似的,难以集中精神、更是无法接收信息。无奈,她只得捧着茶小口小口地抿着,装作思考的样子暗自开小差。 唉呀,好香的茶…… 她心思飞到那杯余味甘香的茶水中,想到刚才纡尊给她奉茶的人。 想他、想他。纵然共处一个屋檐下,思念却是如此迫切。 可她却不能明晃晃地去看他。 “一戒争斗。好胜者凶,喜斗者危,道不争则长存…… “二戒贪妄。见善不侵,见利不取,知止为安…… “三戒情色。情欲乱性,惑道迷心……” 小老儿讲起了那些在天留宗老生常谈的宗旨,说些什么比武本意是让弟子们以正道切磋。那些个风花雪月之事,在天留宗是一禁忌,双修什么的更是为人不齿。虽说真正能做到清心寡欲的人不多,到底在天留宗,任何情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无情道……无情道。因为那就是天留宗的正道。 想到在这样戒律森严的天留宗,自己却大行秽乱之事甚至怀孕,春离就觉得有些好笑。若是她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会怎么样呢?如今如天之骄子一般的江以明会作何反应?她自己倒是不得不下山,那么他的前程呢? 这孩子会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恨她吗?会让他不得不对她负责吗?想到这里,最近开始害喜的反胃感又涌了上来,她不得不饮下一口茶来压下去。 ——可是……我与你的孩子,一定会非常可爱吧…… 那茶入口苦涩,一如她的心。 仪门(修了部分字段) 春离掩着杯盖,美目半抬,借着漫不经心扫视全场的动作,悄悄窥他一眼。 江以明如同一幅静画,并没有看她。 赫仙……太好玩了,她也在看他。一眼瞥过去的神态还那样明显。 大师兄施行辉,一身朴素的灰色道袍箍着扎实的肌肉,端的是正经做派,直腰抱臂,正在好好听讲。 二师姐寒一枝,今天穿了最喜欢的衣服。每当大节庆时,她就爱拿出这种鹅黄滚青的蓬松小裙子来穿。她缩在座位里两手紧握,似乎有点畏怯。 二师兄林应愁,穿一袭素色长衫,他身材精瘦,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此时斜靠在椅子上出神,早不知跑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三师兄……哥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春离的视线扫到他时,他正巧把眼睛转过来,与她对上视线。莫家是富商,他一身行头自然也气派,金银玉石从头挂到脚,坐在那儿不动都有熠熠光辉。春离一瞬就“不经意地”把目光和他错开了。 三师姐丽天娇怜,坐在春离旁边,穿着洁白如云的绸裙,裙摆和半透明的纱制接袖拖到地上,高高的裙衩中隐现她的大腿,腿环勒出惹人遐想的微妙肉感。她总穿这种微妙露肤的衣裳,春离就总爱看。丽天也是很快就注意到了春离的视线,于是把略带疑惑和嗔怪的目光转过来。 春离赶紧再看向四师兄夏夜……算了吧。那人正摇着一把白骨折扇,嬉皮笑脸地盯着她。 春离稍稍向他翻个白眼,低头继续百无聊赖地听师父发言。 “……此次比武,正为:以道正心,以武炼志。 “擂台之上,切不可因胜负而失本心;武会期间,望谨守宗规……” 师父讲完了那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宏论,台下弟子配合地山呼遵命,颇有气势。随后,师父又介绍比武流程。 “本届大会共分三个会场,同步进行,第一会场于演武台,由本宗外门与内门弟子之间相互切磋,请各位长老与各宗使者观评,以择上进……” “第二会场于大殿前的擂台,诚邀各宗贵客,以武会友……” 不同于往年只挑代表者斗技,十年大办之时天留宗所有弟子都得以上台比试,甚至能有机会与宗外高人讨教,于是台下众弟子都听得两眼发光,暗自摩拳擦掌。春离看着台下那番躁动,想到宗门戒律第一条就是戒争斗。可习武之人又有几个不是如好斗的公鸡一般?因此只觉好笑。 “至于,第三会场——”师父顿了一下。 “是本座嫡传弟子的门内之争。” 春离凝神听着那话——唉,果然还是要和他们打啊。 ——等等、只和他们几个打?!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去年的流程并非如此。 “嫡系比武关乎宗门密事,故设于禁地,闭门较技。此亦为天留宗自祖师开山以来,传承不变的秘仪之一。”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有些骚动。即便是来观礼的外宗使者们,也都露出一丝探究的神色。春离怔怔地抬头望向自己的同门,见他们大多神色如常,似乎对此早已料到。 “虽为试炼,但上古禁地凶险异常,不便请诸位到场亲观。嫡系比武将由宗主和本座亲自审定,与其他会场分立独表,待大会末尾统一公布结果。届时,亦会向各位远道而来的道友献上试炼影像以供观赏……” 师父的声音一气穿云,在宽阔庄严的殿下回响。 声浪悠悠,摇动着春离那颗惊惶的心——她原以为,只要努努力打过几个外门弟子,与师兄师姐对战的时候随便过几招再认输就好,如此也不算太难看……可是嫡系专设的比武是什么?!凶险的禁地又是什么? “凡列名者,不得擅自退出……” 春离想临阵脱逃的心思一瞬就被掐断了。 这突如其来的通知,仿佛一叶锋利的刃,切断她与日常的联系,将她关进孤立无援的匣中。春离又感到腹中躁动起来。 她曾是无畏无惧的人。近来为了那个依存于她的生命,她开始变得瞻前顾后、开始害怕受伤。嫡系比武会是一场无妄之灾吗?上次在比武大会上受伤的记忆,让她腹中绞绞幻痛。 她不怕痛。 可两个月大的胎儿,怎能受得任何伤害…… 焦虑化作丝丝冷汗从额角溢出。春离那向来不太灵光的脑袋不自觉地运转了起来,眼角瞄到缩在座位上如鹌鹑一般的寒一枝——现在看来,她那副畏葸的样子,倒像是早知道一部分内情。 只可惜,寒一枝坐在女弟子这列的第二位,春离坐第四,中间隔着人,说不上悄悄话。 座次紧邻春离的是三师姐丽天娇怜。她是师父的女儿,为人向来不张扬,但仅凭出身,她也一定知道些寻常弟子不知道的机密。 春离急于打听,虽与丽天娇怜私下里不熟,此时也别无他选。她稍掩唇角,试探着向丽天搭话:“三师姐……” 丽天娇怜眼帘一垂,向她瞥来,仍不做声。 “为何要这样分场次?禁地里的试炼是什么样的?”春离用轻轻的气音问她。 “你不知道吗?”丽天娇怜淡淡地回应,“每十年大办的时候,仪制会不同一些。” 显然她不愿多聊,已读乱回。 春离不死心,勾起一丝自惭三两分殷勤的笑靥,又道:“春离上山晚,哪有三师姐这么博闻广知,实在不明白……” “只有我们九人去禁地,最后能夺魁的只有一人,并无其他名次。” “禁地在哪儿呀?” “……一会儿就去了。” “夺魁了会怎样呢?” “领奖励吧。” 问话如挤牙膏一般艰难。春离还想再打听几句,就听得师父令他们九个嫡系弟子前往禁地了,她只好打住,被赶鸭子上架一般随师兄师姐们行动。 “赫仙、施行辉、寒一枝、林应愁、莫惜风、丽天娇怜、夏夜、莫春离……”随着点名声,位列天留宗核心的弟子们一齐起身,各怀心思地走向殿中,站作两列。 师父也上前,作长辈语重心长的样子:“尔等作为天留宗嫡传弟子,肩负门楣,望能以心问道,各自取得佳绩。以明——” “在。”江以明行至师父身侧听候吩咐。 “此行由你引领,万望维持师门秩序,让大会完满结束。” “是。” 此时春离终于得以明目张胆地瞧上江以明几眼。但不知为何,听他回应得这般言简意赅,春离就觉得他好像是心情不佳。 丽天追旭那小老儿倒是神色自若,只一挥袖,留在殿内的三名长老已默契上前,各自手执法器,就在大殿之上,开始布阵。 春离游移不定地看去。长老手中握着看不清颜色的三颗宝珠,三点相连,法阵在大殿中央成型——天留宗的大殿,坐落于宗界的中轴线上,背靠山林,是整个天留宗的门面与象征,自是恢宏大气。正殿本是前后通透的结构,门户暄敞,坐观全宗。只不过在大殿后方,有一面巨大的仪门,终日紧闭,将殿后的机密隔绝于窥视之外。 在春离的印象中,大殿往后是掌门和长老之类的老辈子居住办公的地方,说是禁止弟子擅入,可实话实说,她哪有兴趣溜进去偷窥几个皮肉都松了的臭老头。 难道殿后就是所谓的“禁地”吗? 看那三个长老面向仪门念咒,春离不得不往门后想。 她努力调动着本不灵光的大脑,回想着天留宗界内可以被称作禁地的地方: 大殿后方——也许算是吧,长老居所有偏门可以进入,仪门门如其名,就是起个仪式感的作用,防君子不防小人。 再往后越过山头,是一片界限不太分明的群山。也被直接称作“后山”。 后山靠近宗界中心的区域,有人工管理的灵药灵兽园;往深处则人迹罕至、而灵气充裕。听说里头会有什么魔窟剑冢之类的险地,但春离修为不高,平常不会往里瞎跑。也许就在后山之中有一两个被封起来的禁地也说不定。 藏经阁和藏宝阁,各有不许弟子进入的楼层。 厨房也是不许进的…… “仙儿……”师父又招呼赫仙道,“禁地之中无人监管,你要作为弟妹之榜样,同门之间,切勿闹出格来……”语气压低了下去。 “弟子遵命。”赫仙作揖道。 春离听了又暗暗想笑。赫仙的脾性她更清楚:被师父训得正生气呢——可一转念春离又笑不出来了:师父怕不是在告诫赫仙不要趁师长不在就弄出人命来。 至于是谁的人命?无论是之前的修炼还是比武,在赫仙手底下有性命之忧的只有春离一个…… 那一丝玩笑的心思立即散去了,春离只觉得背后发冷。 ——为什么要远离众目,在禁地比试? 思绪回到眼前,长老们正在仪门前施法,无论所谓“禁地”到底指哪里,这扇仪门看起来就是入口所在了。 大殿的仪门由整块黑曜岩打造,岩上自然形成了流水一般的纹路,又经人工雕刻打磨,形成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图案。随着老辈子念经,地面和仪门上有浑浊的光芒冲破了出来,将那些纹路描摹得更加清晰。盯得久了,便能看出一些扭曲的形状,似是兽身、似是羽翼,似是云气缭绕、山岳起伏。 春离此时无比懊恼自己不擅丹青又不学无术,总觉得那仪门的样子让她有所触动,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干着急之际,她忽然感觉左手一热,被一人牵住。 “往常只觉得那石门的纹路抽象,今日细看,倒觉得像镇邪图。” 竟是莫惜风。他说着,一如往常地对她微笑。 男女第一站成两列,他原该在春离的斜前方。现在他倒和夏夜换了个位置,站在春离身边,堂而皇之地牵住她的手—— 顾不得回他的话,春离稍稍挣动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想去看江以明,却又下意识忍住了。 夏夜正在原属于莫惜风的位次上,扭过头来笑得揶揄又奚落。他的视线飞快地从春离的脸上和被握住的手上跳来跳去,无言地谴责着这不检点的接触。 不适感沿着春离的手往上爬。这让她莫名愤怒——对莫惜风的愤怒,又或是对她自己的。明明私下里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她却无端地反感这种被宣示主权的行为。 不容忽略的轰隆声却在此时响起,宏伟的仪门已然洞开,向世人揭开一直遮掩的神秘面纱。一缕浑浊的雾气从扩大的门缝中渗出。 “去吧。”师父只是这样说。 长老们带领本宗的嫡系弟子朝仪门之内走去。 春离在队尾惶惶不安地回头,只见师父扫了一眼莫惜风和她相握的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梦回 毕竟天留宗素日仰仗着莫家的财力和人脉帮扶,连师父都不得不看莫惜风两分脸色。纵是这样在他眼皮底下破戒,他也对其闭目装瞎了。 也许师父现在正和春离一样,在催眠自己“兄妹牵手也属正常”吧。 春离没能挣脱那只手。莫惜风握得用力,让她的手指有些不舒服。 从身后,大殿之外遥遥传来普通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他们在外排队等候属于他们的抽签。可是,掌门座下的弟子之争仿佛才是与所有人息息相关的焦点。 “掌门的徒弟,就是优待啊……” “听说,在他们专属的这个试炼里头哇,很容易修为大涨、甚至直接化神飞升啊……” “那算什么,我听得二十年前那次才厉害……” 一迈入那扇仪门之后,外头的声音再也听不清了。 迷蒙的云雾包裹了春离,又在进入门后时恍然散去。仿佛有水珠滴落到春离的脸上,乍一湿冷的触感、和身后那些模糊远去的嘈杂,皆让她开始心烦意乱。 化神飞升?那种事情和她春离有什么关系。同门其他人尽是结丹期元婴期,唯独她在筑基期徘徊不前,何况若真有什么大幅提升修为的捷径,想必走的也不是什么正途。 春离不是那正人君子,可也不愿意成了别人的养料、做了他人飞升路上的垫脚石。 “哥,我听到有人说……”春离回握了一下莫惜风的手,悄声言语。 莫惜风朝她看过来,仍是那副冷静的微笑,道:“不用怕。” “此行会让我们有去无回吗?”春离直直地望着前方。 长老在前头领队。想必老辈子听悄悄话是一清二楚,可春离此刻也不再担心这些了。 “无论如何,哥会保护小离。”莫惜风对她说。 春离带着凝滞的面色,心中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与苦楚。 ——明知他的诺言是假的,却不得不抓着这唯一的依靠。 一行人沿着笔直的干道向前,那是春离第一次看到大殿后的景象:整个大殿后院类似居所,藤蔓交织的四面高墙围出私人花园般的内宅,抄手游廊盘旋环抱,院内山石嶙峋、流水潺潺,仙云弥散,奇花瑶草常开不败。东种梅花、西有古树,竹影婆娑。后殿檐角翘如飞燕,雕梁画栋、尽显庄严华贵,两侧各有几间偏殿,据说,丽天氏和几位长老就住在这里。 春离稍微偏过头去观察走在前方的丽天娇怜,她果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走路目不斜视。 ——她就住在“禁地”中吗?春离想着,悄悄打量有哪间小屋属于丽天。 而数十步之间,一队人已走到后殿。让人感到有点奇怪的是,后院的殿前反而端放着一台宽厚华丽的大香炉,醇厚暖融的香味在凝滞的空气中极缓地散开。就春离所知,天留宗并不拜三清,整个宗界内更是没见过过一处祭台。原来烧香参拜的地方却在这不许人进的后殿前。 “就在这门后。”为首的长老在后殿门口停下。 那大门威严如神佛,虽为木质,却仿佛有千斤重。 江以明像是早知道流程,自然地接过长老递来的一炷香,插在炉中,合掌祷告了些什么宗门戒律之类让人昏昏欲睡的内容。沉默的氛围在这仿佛送葬的队伍中酝酿,无人出声质疑这一神秘的仪式。 “……禁地内灵气汹涌,初入其中会有些微眩晕,需稍作调息,不必惊慌。”长老简单交代了一句,便留侯一侧,不再言语。 春离在队尾抬头,看到为首的江以明站在台阶上,对长老微微颔首,随即迈步向前,正欲推开后殿那扇大门。 而就在此刻,出乎春离意料的场面在眼前发生——赫仙忽然抢上两步,手一捏就折断了那香,并且走到了江以明前面,比他更先推开了门。 “大师姐?” 江以明显然是没料到她的行动,可回头却见长老默默无声,仿佛对现在的事情都视而不见,于是江以明只无奈地一拂袖,就跟在赫仙之后进后殿了。 其余的师兄师姐们蹙眉注视着这一切,只因长老和江以明都没有异议,其他人也不好再生事。除了施行辉面带怒意地说了句“大师姐你这是何意”、得了赫仙一句“少废话!”之外,便不再有人说什么,皆向后殿内走去。 倒是春离愣住了——因为比起旁人,春离清楚赫仙对江以明的情意。那她方才的举动有何用意? 能算献殷勤吗? ……赫仙在感情上一向笨拙,小时候约了春离去踏青,过了约定时间一个时辰,春离还躺在床上,赫仙急得蹲在床边为她穿鞋;春离12岁那年家里就不断了上门提亲,媒人送来的礼物总要被赫仙明里暗里地拆了去,然后品评谁家真心谁家假意,惹得父母不太待见她。 她一向如此。性子耿直而心思质纯,爱恨那样鲜明又不知所起。 熊熊烈火曾也暖人。直到她因为某种原因而再不喜欢春离。 曾也被她爱过的春离,今虽反目,也对她了如指掌。其他人大多面露不满,大概以为赫仙见不得师弟总抢风头,在找他的茬儿吧。春离却不那样想。 赫仙的行为总可以用最简单的思路去解读。她喜欢江以明,所以替他推门、和他并肩行走、向他展示自己的魅力(但效果不好)、甚至只是想引得他的注意—— 只是、长老还在一旁看着呢,赫仙今天怎么不怕惹上破戒之嫌? 往常的赫仙,总是笨拙地掩藏春心,怎么今天这么明晃晃地针对江以明呢? ——赫仙越来越忍不住去招惹他?她要追求他了? 春离还想深思,可她那不争气的脑袋只要稍一想有关于这两人的事,心头的邪念就让她忍俊不禁。只要一想到赫仙那点少女心事,想到赫仙企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再一想赫仙的思春对象早已被她下手,过不了多久又要约她去翻云覆雨,她就觉得好笑、太好笑……太让人开心。 即使她春离要为了这个恶趣味的复仇付出凄惨的后半生,此刻她也觉得刺激和兴奋。 即使好景不长。 即使她会比赫仙失恋得更惨。 春离混沌的思绪又这么轻易地飘远了。“台阶。”莫惜风握着她的手轻声提醒。师兄师姐们一个一个地走入后殿,她木然跟上。 过了那朱红色雕花木门,富丽堂皇的厅堂之貌展现在眼前,正是一处用于待客叙话的内殿。 堂中是华贵雅致之极,青玉石砖铺的地面莹润不凉、莲花宫灯上镶嵌着数不尽的珍珠琉璃,奇珍异宝堆满橱柜——目之所及尽是奢靡,却无端生诡地让人觉得荒凉。 许是因为那花瓶边缘结了蛛网…… 春离朝正前望去,见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主座…… 而后眼前骤然黑夜飘雪,麻木而困倦的痒意爬上了她的身体,钻入她的骨髓。 华丽的内殿天旋地转起来。 她的手好像从莫惜风的手中抽了出来。 紧接着,她好似落入了谁的怀抱,轻飘飘的一瞬间,意识就此远去了。 ——不好、不要、进这里真的会晕啊…… ——就这么睡过去的话,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春离的最后一个念头好像凝固在了某个地方。 她在梦境中远去了。 她不知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在哪,只是又想起了她如今魂牵梦萦之人。 ——江以明。 她初次勾引师弟那晚,两人都没来得及说太多。以至于那疯狂的一夜过后,次日两人在宗门大庭广众之下碰见,气氛还有些尴尬。 当然,那种微妙的氛围,只神不知鬼不觉地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 她想起和他的第二次。 江以明正在藏经阁整理师父交代的资料,身旁还围聚着两三个想向他讨教的弟子。春离抱了两卷手抄的经文来上交,那还是赫仙一个星期之前罚她抄的,虽然字迹潦草,可再不应付了交上来、只怕是要挨打了。 “师弟,我来交作业。”春离把经文举到面前,远远地招呼,一如昨日之前的生疏。 “长老现下不在。放去那边的柜子吧。”江以明对她说。 春离停留了片刻,见他与她形同陌路——只是,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并没有立即移开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息,春离知道他在望着她的眼睛,而她也在看他。 在引得旁人注意之前,他的视线又与她错开了。 可是,那一息之间的无言对视,足够让她振奋。那是一道讯息,一个你知我知的证明。 ——你我之间今非昔比。 “放第三排。”江以明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春离随手丢下那鬼画符一般的经文,同样不再看他,步伐轻快地离开。 入了夜,春离听得三更子时的梆声,就溜去了江以明的宅院里。虽有结界护院,她却不用破解,自然而然地被法阵接纳,从墙头翻了进去。 那灯下微明,人影在窗前摇动。春离在窗台下轻声唤了他一句,就见他急急起身推开门来。 “春离……你来了。” 身着洁白单衣的年轻男人推门立于廊下,浅色的长发铺展,莹莹生辉,春离望着他,只觉得他好像落入人间的一片羽毛。 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养眼,春离也情不自禁地对他露出微笑。 “我来了,你可高兴?”她扯了扯衣襟,夜色下的黑发黑裙之中,莹白如雪的肌肤恍然露出更大片的风光。 她能听到江以明的呼吸声在加重。他那双妖艳的狐眼在昏暗中闪光。 一切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春离记得那时候她还没爱上江以明。 她轻点莲步,扑进江以明怀里,肆意地在他身上蹭开衣裳,但愿江以明觉得她娇羞妩媚的神情出自真心,而非做戏。 梦回(2 “高兴。”他说。 春离柔情而又娇憨地、将自己挂在他肩上,与他耳鬓厮磨时低吟轻叹。她才贴到江以明身上就觉出衣袍下一根硬而热的东西抵到了自己小腹,如何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平日里江以明在人前装得清心寡欲、道貌岸然,私下里原来是如此急色。春离想想就觉得好笑。 可是,当她的身体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另一具身体,那种踏实而丰富的触感也挑起了她的欲望。昨日那种激烈而畅快的余韵还没散,今夜的爱潮又涨,春离的喘息中也带上了两份真情。 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种被侵犯的感觉。昨晚她却太过快乐。 拜他所赐,春离一夕就堕落成了荡妇浪女。即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也自然而然地伸手向他胯下,轻柔而挑衅地抚弄于他,仿佛那根肉棒天生就是她的玩物。江以明忽然深深地呼气,一把就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好想你…离……”他埋头在她的颈窝中,说话轻而模糊。 “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春离笑道。 “嗯。”他深呼吸着她发间的香味,将她的耳边呼得一片潮热。他那双修长而美丽的手在她的背后用力地爱抚着,掐捏过她的腰,揉过她略显瘦削的侧肋又到肩胛,像要把她按进身体里那般。春离恍然觉得他的手臂好似有着些微的颤抖。因为太过用力吗? 他那样紧地抱住她,禁锢着她的身体,如同把她严丝合缝地钉进了肉身做的枷笼。春离手上揉捏他的动作变得很艰难,连稍微转一转手腕都觉得不便。被他压迫的部分已有些痛苦,但春离不在乎。 她驯顺地由他抱着,不做一丝挣扎也不言一句抱怨,讨好地把脸儿靠在他肩头轻轻蹭动,只用愈发娇嗔的闷哼表达自己难受。直到江以明如梦初醒地放开她。 “……抱歉。”似乎是愧于失态,他欲言又止。 江以明握着她的手臂缓缓向下、将她的双手牵起。 春离稍作摇头,带着平静的笑意,微微蹙眉。她应该是说了什么的,调笑的话、甚至揶揄,但她在梦中已记不清了。他的小院中种了什么?也许是某类竹子,风声疏疏,在梦中迷蒙不清。 只是江以明的表现着实有趣——我们才相识几时?不过是昨夜之情、前日都还不熟悉,师弟,怎得做出这般眷恋深情之态? 春离不明白,江以明就像沉净的朱砂白玉,靠近时才会发现他是烧到发光的赤铁。一夜的夫妻能演出如此炽热的情绪,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除了他的身体,春离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难道他习惯了各方面都最优秀,连骗色也要做得如此认真?难道他曾有心上人,如今种种只是对过往的模仿?难道他当真无情无义,所以演得再过火也无知无觉? 他与春离双手相执,那样近的距离之间,他低头凝视她的眼,肉麻得连真情侣也不及。 “……离,”他的嗓音比平日低哑了一些,“我可以抱你吗?” 春离更是想笑:方才不是已经那样使劲地抱过了吗?现在又来问? “嗯……可以吗?”她稍稍歪头,并不作回答。 他似是苦笑了一声,不再寻求她的同意,将她往屋里牵去:“进去吧。” 春离却扯住他,面露一丝狡黠,道:“先别,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是我的什么人呢?” 他便顿住,喉头滚动了一下才道:“……我属于你……离、春离。” ——他连这种时候都回答得那么夸张。 ——为什么不说是道侣?情人?夫君? 春离仍是从容而引诱地笑着:“你说、你这个人属于我?”她扯松了他的衣袋,灵巧的手探入他的领中、在他的胸膛和腹肌上游走。“这颗心属于我吗?这条命都属于我?” “嗯。” “从前属意于别人?” “不曾。” “此话当真?” “当真。” “你从何时对我有情?” “初见。” “哦,见色起意?” “不……你不信我吗……离?”他微微垂眉,一点撒娇似的语气。 春离抿起嘴不再追问,又踮起脚尖,将那副容颜绝色的小脸贴近他,在他唇上一吻以作安慰。他的表情舒缓开。 “我要一枚信物。”春离道。 “什么信物?” “表明心意的定情信物。你属于我,以此作证。” 春离说着就在门口为他解衣,弯腰寻找他有没有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装饰:“要独特又便于佩戴的,不能太显眼。” “我没有带那样的东西。” 他略一思索,将春离往屋内揽去:“不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衣衫不整的两人步入内室,江以明点起一支红烛,掀开床铺,从枕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匣。将其打开,竟是半满的一盒珠饰,金玉点翠,用红绸细细地包着,笄簪钗环,琳琅夺目。江以明蹙着眉回身,将那盒首饰递与她看。 “怎么这么多件?” 春离看直了眼,虽说自己妆台上从不缺这些东西,可对方一个独身男人竟收藏着这些女子之物,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你是打算送给多少人?” 江以明无奈道:“只你一人。” “那这些是哪儿来的?” “是我母亲的遗物。” “哦。”春离无言翻看了起来。款式确实有些旧,但这些首饰保存良好,历久弥新,看起来相当华美。她想挑出一件日常戴在身上也不突兀的,以免回去之后被莫惜风一眼看见、追问这信物的来路。 “全拿去吧。”江以明看着她说道。也许是在为了她那句“送给多少人”的醋话赌气。 春离抬眼对他一笑:“就在你这儿存着好了。你要记得这些全归我了,若是哪天被我发现少了一件……” 江以明也对她笑道:“如何?杀了我?” 春离取出一枚细细弯弯的戒指,那戒指只是个素圈,如一条衔尾蛇,在这华贵的珠宝匣中格格不入。正适合偷情者隐秘的身份。 “嗯,我会努力杀掉你的。”她闭上一只眼睛,从戒圈中看他。 “……我不会反抗。” 江以明接过那枚戒指,托起她的手,为她戴在无名指上。 “我爱你……离。”坐在床边的江以明,久久凝望着那枚戒指,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音色低沉。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春离毫无负担地笑着,向他许下轻飘飘的终身之约。 她抬起手想借光细细端详那戒指两眼,整个人就被他一扯进他怀中、翻身压在床上。 “唔……!以明、你慢点……” 这样说着,春离却迅速地入戏,柔媚无骨地勾住他的肩,分开双腿,将自己的身体献与他。 ——到了她献身的时候了。可感觉还不赖。 他真的因为这句话停了片刻,喘息声带着细微的颤抖:“……已经可以了吧…离。我忍不了了……” “嗯……”春离当然没想让他停下,只是小声哼着,故意十分缓慢地把他的衣带扯下、扔到床外。他的衣衫散开,罩在两人身上,如同被解下缎带的礼盒,从胸膛到胯下的风光尽数落入春离目中,夜色下白玉般的躯体,被惨淡的烛光映出块块朦胧的影。早已狰狞地勃起的肉棒得以赤裸裸地摩擦在她的裙上,不安分地跳动了一下,春离伸手下去握住了它。上一夜才在这张床上交欢过,熟悉的触感让她腰酸,她那食髓知味的身体早在一进门时就湿了股间。 “夫君……你这样着急进来,我会痛……”春离娇笑着用手包住他的顶端,温柔地爱抚着,指腹徐徐描过龟头的形状,渗出忍耐汁的前端濡湿了她的手心。不知是什么刺激得他低吟一声,他放低了身体,换作手肘撑床,几乎整个人压住春离。随着春离手上的动作,他在她耳边深重地喘息着。 “……离,再叫一遍。”春离总觉得他的喘息带着湿润的水汽,涩痒着流入耳中,很是色情。“……我是谁?” “夫君,”春离乖乖地唤他,“以明是我的夫君……” 江以明的胸膛明显地起伏着。不过咫尺的距离,他深深地望向春离的眼底,似乎有无尽的话欲说还休。 他的眼睛是那艳丽的桃红,波光流转、情愫万千。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双眉紧蹙。 ——怎么之前没注意到,他那时眼中有几分悲伤? 春离只记得那夜与他共享天地人伦之乐,丝毫不知他的情绪。 直到在梦中看清他的表情。 直到回忆起他发抖的手臂。 江以明再次用力地抱紧她,抚摸她的肩膀、亲吻她的红唇,将她的衣裙尽数剥下,不知轻重地拧捏她柔嫩圆润的双乳。 他耸腰送胯,将自己那根粗长的肉棒在她握不拢的手中抽插,很快就将她的手撞得酸软。他因为忍耐而呼吸不稳,与她胴体痴缠,深深地喘着,动作凌乱地揉搓她上下每一寸。 “呼……呼………”他的气息纠缠在她的颈边,带来暖融融的香气。春离爱那种被抚摸的感觉,肉体一寸寸被安慰、塑形,在床褥与他之间被包覆,在动荡的揉弄中获得落着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给过她短暂到虚幻的归属感——也许有吧,在孩童时期,在久远到消失殆尽的梦里。 至少在这个瞬间,她纯净地喜欢过江以明。 梦回(3 春离的手握着他,引向自己的小腹,让他在自己肤上摩擦,又引导他渐渐向下,让他在她手中抽送时,每一下都顶到她的阴部。 火热而硕大的龟头一下一下地吻在那块嫩肉中,戳开那两瓣润泽的花唇,反复地撞揉着她的阴蒂,不时从她那湿透却紧闭的穴口狠狠擦过。 春离满意地小声哼着,配合他的动作上下晃腰,他却情难自抑地呻吟,愈发难耐地按揉她的身体来缓解欲望。 “夫君……你…啊……掐疼我了……”春离自是不怕痛的,只向他撒娇求怜。 他却更狠地一把握住她的胸,声音听起来倒有些苦闷:“……离,我真的受不住了,我要你……” 他灵活而又蛮横地推揉着她的胸脯,将雪肌捏红,将那团称手而诱人的乳肉把玩得活色生香。春离轻叫着把他的手扯开,引到下身去按摩她的小穴。他毫不含糊地将手指捅了进来。只一瞬间,春离就弓腰尖叫,尚在肿痛的穴肉连一根手指的纳入都会唤醒不久前才被干到软烂的记忆。 “呜啊……”春离忍着痛继续用他的下体抵住自己,揉弄阴蒂以快感适应苦楚。不自觉地,她用另一只手抱住他的后背,与他相拥得更为亲密,借此来为自己寻找一个支点。他在床上会像上次那样失控,春离知道。 但她想要更好的:“哈啊……帮我……用手把我……啊……把我玩到高潮,就……让你肏进来,好不好?”春离皱眉笑着,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刻意勾人地在他身下娇吟。这次她无需再像昨日那般强势地取悦他,只消使尽解数地引诱,反正她有的是时间与魅力让他愈陷愈深。 她悠闲得如同在摆弄手把件,有一下没一下地套弄着他那根痛苦地膨胀着的肉棒,叫他欲仙欲死却又无去无从。 江以明听了那话轻笑一声,似乎真的已经急切却无奈到了极点,随即将整根手指推入她的穴内,在她身体里勾起,疾速地按动她的内核,挑拨那处情欲的开关。 下一刻,春离感觉自己的神智像被他扰乱了一般,所有的外物尽数远去,所有的感官集中于他指端一点。 ——才第二次、他怎能如此熟练? 他怎么准确地知晓敏感点在哪? 春离之前从未被谁这样套在手上扣弄过,第一次品尝这样角度独特的快意。她本就是极敏感的身子,而江以明不断带给她新鲜感。她体内酸胀得厉害,思绪空白的当口,已然随着他的搅动高高地抬起腰,快慰感急剧汇集,晶莹的体液淋淋漓漓地喷了出来。 “啊啊……啊……好舒服、舒服……呜呜……” 她失神地随着全身的颤抖而叫出来,似乎想喊谁的名字,一时却不知道唤什么才好。 ——以明。 想起他时,春离已然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股股蜜液洒在江以明的手上、淋在他的阴茎,将他沾染得一片莹润湿滑。江以明用力按住她因骤然高潮而挣动的身子,即使她的叫声带上哭腔、双腿情不自禁地夹紧,他手中仍不放松,如拨动乐器或是肆意撩弄什么玩物,在她骤缩而挤出淫水的穴内转按厮磨。 “啊、啊……!停、停一下……” “这就满意了?”江以明呼出一声放松下来的笑。手指慢了下来,舒缓地在内部爱抚她的穴肉。 春离随之安定下来,无力地哼了两声作答。他和她同步地喘着,喉中干涩地吞咽了一口,从她体内抽出手与她一同握住自己被过分冷落的分身,在她穴口上下蹭动。 “可以了?”他说。 “不……”春离用软糯的音色答他,“我歇一会儿……” 春离还是头一遭这么快地高潮,瘫倒在床上良久不能回神。 他几乎是被气笑的:“你方才自己提的条件,却不遵守?” 却没有真的恼了她。 江以明推起她的一条腿,教她抬起腰肢更便于他动作。不再等她休憩,直接将两根手指一齐插入她的小穴中。骨肉将他的手指紧实而柔软地卡住,塞得满满当当。 春离当即躬身叫了起来。“啊……都说了、停一下……呜!” 他哪管她这些,像发泄似的,等她稍微适应了能容下两根手指的程度,就迅疾地抽动起来。 还在流淌的爱液瞬间裹满了他的手指,从他指缝中满溢而出,让他顺畅地深入又浅出,对他手下那个轻车熟路就能摸到的敏感点捻抹又搔揉。春离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意识即刻被快感冲刷得溃散开来,只觉得下身酥痒而又酸胀,便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节奏带走,只得承欢。 他又带着她的手,拿着肉棒按于她的外阴,随着动作一起用龟头蹭动摩挲她的阴蒂。内外兼攻,春离哪曾受到过这般刺激,一时只觉得舒爽之意像万千毛刺卷上她整个腹腔,酸痒难耐,逼迫她就此喷薄而出。 就连昨夜和他初试云雨时,也没有这般舒服……也许是因为当时的痛感盖过了爽。春离此刻几乎难以稳住情绪,几欲不顾脸面地叫出淫声浪语。 第二次的高潮来得很快,虽不像第一次那样转瞬就到,也不过百次的抽动。两根手指带来的快慰又比单一根来得厚重激烈得多,过电般的感触从春离的头顶涌向下腹,一瞬浩荡、一瞬升天,可腹中却忽然空了出来,他的手一下子抽出去了,原本与阴蒂亲密贴合的肉棒也恍然拿远。 “啊……啊…!以明、你……!” 高潮刚到就落空,被巨大的快感和空虚袭击的春离,泪珠顿时涌了出来,一边压抑着哭叫,一边无法自持地缩起身体。她不自觉地抬起腿来用力夹紧,在床上蜷成一团,只能靠腿根交迭压迫的力道弥补未被满足的小穴。酸胀感仿佛从穴中钻进来一样。 “快操我……呜呜…别停啊……夫君……操我……” 被寸止带来急迫的渴求,哪还允许她思考,她沦陷于一时的欲望,只顾得盲目求爱。 江以明在上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染上情欲的模样,一面低喘一面露出笑意。 “轮到我了?”他说。 “嗯、嗯……”春离迷迷糊糊地发抖,只想让他快点插入。 明明他也忍到了极点,那样颤声喘息着,却仍只是隔着咫尺距离,把性器抵在她的穴口:“那你自己把小穴撑开,求我插进去?” “呜……!”春离提高声音哭闹了几声,急于延续快感,手上已经自发地往小穴摸去,犹犹豫豫地想要揉弄自己。江以明却把她的手按住。 “不许自慰。” “呜呜……” 春离只得面对他分开双腿,用两手扒住自己的两瓣阴唇,朝他打开,那处汩汩往外冒水的小肉洞,就如红透了的鲜花一般,在他眼下绽放,在他的性器前等待垂怜。 “夫君……求你了……人家想要……求夫君插进来……” 简直是羞耻透了。 春离觉得自己臊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自然是对这不堪入耳的话很受用,应了声“好”,便如她所愿地将肉棒狠狠压在她穴上。春离略微吃痛地弓起腰,主动且迫切地将他纳入。 梦回(4 那根与他外貌极不符的、粗长到狰狞的肉棍一贯进来,春离就发出了凄凄哭叫。 在她亲手掰开的小穴中,属于对方的热而硬的躯体推开她腹腔痴缠的媚肉,将她狠狠挤压盈满。五脏六腑似乎被他推移了原位,春离觉得自己仿佛被他整个碾碎了再重新组装。他却在那一刻温柔又踏实地抱了上来,在上方将她拥住,将自身的重量落在她身体上,稳稳按住她的双手,让她的全身都落入暖热而充满爱意的怀抱。 春离是不该在那一刻动心的。至少那一刻还只是性欲带来的错觉。 但在那时,春离难得感到了幸福和愉悦。 即使彼此骗色又如何?她不觉得吃亏,甚至以为江以明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就算是假意,他却是那样俊逸而优秀、温柔且迷人、又让她如此舒服……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她白捡了大便宜那般。 春离自认自己是除了这副过于美艳的皮囊、就再无可取之处的货色。 因此,他肯与她偷欢、却不会真正对她用心,也属寻常。在此之上再给她任何优待,对于春离都算额外馈赠。 一种熟悉到令人苦楚的撕裂感从她下身隐隐传来,春离不确定那是幻痛还是真的受了伤。他那东西虽然尺寸夸张,技术却也了得,春离愿意接纳他,已经不止是为了复仇的计策。 江以明几乎一次就插入了大半根的长度,在她体内深深地卡住,被夹得几乎动弹不得。貌合神离的两人在这一刻被连成了一体,感官相通。 而后适应了不到片刻,他就在她的身体里抽动起来,在须臾之间由缓转急,倏然加速,淫水簌簌,随即大开大合地操弄起她来。春离婉转地哭出声,在顷刻间的快意中战栗,指尖抓扼在他后背,与他气喘同频。也许,干柴烈火就是对二人最恰当的诠释。 从一瞬间被塞到满胀,到习惯他亘在体内的形状,再到与他合而为一、铿锵和鸣,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春离几乎是满怀爱意和仰慕地用小穴吸紧了他的鸡巴,应该感谢那根东西的天赋或是技巧吗?春离现在真心喜欢它。 如同快感流出的源头,阴茎与她内壁亲密交合的每一寸,都涌现出源源不断的爽麻。 修行带来对自身更鲜明的感知能力,春离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阴腔是如何被他的分身开拓、撑满。被他操开好爽啊…… 被他塞到小腹酸胀,好爽。 “呜、呜……”她良久才从无意识的浪叫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舒服……谢谢、夫君……好舒服……” 江以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令她将双腿挂在他的腰上,抬高腰臀供他任意抽插。他却伏在她颈窝中,看不清表情。 “我才……谢谢你,春离。卿卿……” 他在她耳边低语的声音那样轻,却好清澈。 在九霄云外流连的春离因这一句话恍然回神。似乎感觉哪里不对。 但是、顾不上了。 男人的鸡巴在她穴内重重地碾过敏感点、推过宫颈口、在她的最深处将她撞出常识之外,如擂鼓那样猛烈地抽插着她,下身汁水四溅、淫荡的啪啪声连绵作响,将她的意识推走又拉回。除了那根让她欲仙欲死的鸡巴,她什么也顾不上。 浅红色的绫罗床幔下,原本方正稳固的木床被两人纠缠的身影摇动着,咔吱作响。轻纱扬起,床幔如水波般晃荡,诉说着这场见不得光的情事。春离忽然记不清:她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与这个人交欢? 现在是几时几刻? 对了。这里是她的梦境。 春离记起来,她不过是梦到了与他第二次偷欢的情景,那已经是约三个月以前的事了。 而下一刻她就又把思维放空了,因为她的宫腔像燃烧一般汹涌起来,情欲的烈火化作潮水,从穴口喷出。 她又潮吹了,两人重迭的身体之间,被巨物圆撑到饱胀的小穴本就可怜,透明的黏液又溅洒在交合处,将两人的下半身沾得一片湿滑。 先前才被寸止过的身体敏感又饥渴得厉害,此时一得到满足,仿佛从皮肤到骨髓里里外外都被冲刷过了似的,舒爽到了四肢百骸,从子宫到脊柱到脑内都畅快了起来。 “呜呜……夫君、停、啊啊……歇一会儿……” 一经高潮,春离就又娇声叫唤着休息。可他此时哪里停得住,对这话置若罔闻,在她穴内疾速捣撞的肉棒甚至又快了几分。 “呜呜……”她怨不得对方不懂怜惜,仍觉得有些委屈。对方还未得释放,她也只能愈发夹紧穴肉、以自身吮吸着他的肉棒催他缴械。春离的身体太过敏感纤细,被强制着延续高潮时间,更是让她忍不住嘤其鸣矣、泣不成声。夹紧了他反倒让自己更加难受,她想翻滚挣扎,双手却被他牢牢锢在头顶。 “乖一点……离,放松些……” 身上的男人被她夹得深深一呼气,单手安抚性地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 春离那被搅到混乱的脑子思考不了太多,只能麻木地执行指令。她努力地放松了下腹部的肌肉,容他更顺畅地在她体内肆虐。一下一下顶到她深处的力道,化作毫无意义的低吟浅唱从她口中流泻而出。 也许是绵延淫荡的“啊啊”声,也许是在喊他的名字,甚至是在说爱他,春离通通意识不到了,只是模糊地想着:会被别人听到吗? 江以明的住处自然是有他布下不许外人擅入的结界的。也能隔声吗? 那教她意乱情迷的抽插不知持续了多久,春离只觉得腹中酸软得几欲让她崩溃,由快感形成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大半枕头。 她说不出话,用尽全力却虚弱地用手指胡乱拍着哪里,想叫他停下。才拍了两下,手就被他十指相扣地按住。 “别反抗,离……” “……离,你好美……” “昨天、你为什么……就那样离开?我好想你,离……” 他一边猛烈地肏她,一边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忽然狠狠按住她的大腿,用力地将肉棒整根顶入她身体中,将她顶到失声尖叫、顶到腰肢大幅弓起、她纤薄的腹部疾速地起起伏伏。红嫩如花瓣的小穴淫液喷薄,在两人反复撞击的腿根出湿漉漉地牵出水丝,洋洋泄泄地溅到床褥上。 春离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存在感过于强烈的鸡巴在她腹中颤动且顶撞着,然后温热而浓稠的精液射入了她的子宫,暖融融地将她空虚的部分填满、溢出。春离只觉得舒服到眼泪滚滚而下,仿佛在回应他的雨露滋养,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在不由自主地震颤着。分不清是潮吹还是失禁,酥到了极点的小穴喷出水来。 “夫君、夫君…我也爱你……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胡言乱语般的呻吟声中,春离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即使压着她的腿,江以明仍维持着抱着她的动作,在共同的登顶之后与她一起平复喘息。春离的心脏和肌肉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感受到他紧贴着的身体也是如此,她抽噎着回抱住了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和头发。 身体其他部分的感触正在慢慢回归,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肩头被水润湿了。 咦? 江以明正默默地伏在她怀中。 ——难道他那时哭了吗? 因为是在梦里,她问不出口。 12 急喘甫一平息,江以明就将她捞起,让她翻身趴下。 春离脱力得撑不住身子,只能由他抓着她的腰胯将下半身拉起,独独翘起屁股跪在床上。仍旧勃起不见疲软的粗长阴茎在她穴中才拔出就又顶入,这次春离已是欲哭也无泪。 “我累了……”她柔柔媚媚地叫过一声之后就只得软声祈求他休息。她不喜欢性交过后倦怠的感觉,何况已高潮了那么多次,她真想尽兴地睡上一会儿。可江以明还远没有消停的意思,只是安抚她两句、揉了揉她的肩背,复又握着她的腰操干了进来。 春离趴在床上,高高撅起的屁股贴着他的胯下,被他顶得不断往前跌去,小穴还紧紧吃着他的鸡巴。后入的姿势将她的肚子深深撞得发痛。江以明几乎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性爱木马,春离迷糊地想着,哪怕有一天,她真的被拉去坐上那种用于凌虐不洁女子的刑具,她也能习惯了吧。 再一次高潮又被强迫继续挨操的时候,春离用最后的力气哭喊挣扎了起来。她实在是累极了,尽管也极舒服,前一晚的隐痛与疲累与今夜迭加,让她倦怠得好不适应。 如果是江以明的话,也许愿意让她中场休息一会儿。 她这样想着,妄图翻身把他推开。 而事实证明她完全错了,江以明在床上几乎是另一个人,纵情而贪得无厌。 春离呜呜咽咽着讨饶的声音一早就让他警醒,她才一抬手推拒,江以明就折过她的手臂、钳制在她腰后,像拎玩具一样扯着她的下半身朝他胯下撞去。 “啊啊……”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滴落,春离在他身下的挣扎就像扑腾的小鸡崽一样可笑。 他的力气有这么大吗?她混乱地想着。 春离整个人脱力地趴伏着,只有两团饱满的臀肉被他拎在手里啪啪顶撞、肆意地使用。本就失了力气,被反扣住手臂之后更是失去了支撑,她只得被动地挨操,听凭他如打桩一般在她腹中往复。 舒适和畅意渐渐过去,徒留过度刺激之后的酸软疲乏、以及摩擦的炙热甚至一丝灼痛。 烛影摇红,绸被半落。春离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哀哀哭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哭哑了嗓子、而后沉默地做一个美艳无方的性爱人偶。江以明又换了姿势,从侧面肏进来、从正面将她的腿折起、又抱着她站起来肏,浊白色的精液从她红肿的穴中滴下时拉出长丝。 当初是这样的体位吗? 有多久了来着? 春离记不清时间,恍然觉得是夜半、却又觉得是在做梦、恍惚又好像回到了她刚发现自己有孕的那天。 ——若是怀着孩子,就不能让他这样妄为了。 她胡乱想着,莫名涌现出了对性事的恐惧。这般交媾,会让她受伤、会让她岌岌可危的家进一步分崩离析…… ……可春离还是喜欢做爱。 因为江以明,是她的第一个所有物。 “我要睡了……” 被他强制着又一次高潮时,春离终于眯着眼睛下达最后通牒。 也许窗外已经熹微了。 她顾不上考虑那些,用比小猫儿还轻的力气推了他一下,只想着就这么睡过去。 “嗯。累了就继续睡吧,离。” 仍插在她身中的男人说。 ——咦? 继续?还是睡? 春离的眼睛闭起来了,脑袋更是老早就宣布了罢工。她总感觉有哪里很不对劲,努力地思考了半天,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君。”她阖着眼这样唤他。虽然发出的声音不过是娇媚黏着的“哼哼”两声。 “……离。我在这。” 他躺在她身侧,柔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轻缓地抚着她顺泽而芬芳的长发。 “嗯。”她又哼了一声,就在他怀中落入沉沉的梦乡,梦中梦。 ——夫君、夫君…… 即使说不出话,她也在心中默默地唤着。在他怀中的安心感让她沉沦其中。 春离享受着与他的关系。 即使表面上要唤他“师弟”,私下里却亲昵地唤他“以明”。若是到了床上,就会忘乎廉耻地唤他“夫君”。 而他也一样。“四师姐”。“春离”。偶尔为了回应那句夫君而唤她“卿卿”…… “睡吧……离。” ——离。 离? 等等……“离”,是谁? 春离陡然震悚起来,震悚到恐怖,浑身剧颤。 ……是谁将她唤作“离”?! 自从近两年前她被冠以莫家的姓氏,宗门只知“莫春离”。昵称也该是“春离”二字。 而以明是今年才上山的。 他从不唤她单字“离”。 ——为什么?! ——你是谁?! 春离着急而恐慌地想要挣扎清醒,却因在梦中,再怎么醒来也只能落入更深的黑暗。 睁眼又是一重混沌,起身又是一片空虚,鬼压床在她焦躁时愈发难以挣脱。 明明方才还在他的怀抱里。 春离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时,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了。她直直陷入无尽的孤独中,失了他的体温,徒留刺骨的冰寒。 “以明……”她发不出声。 明知这世上终究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她仍想哭喊他的名字。 ——对了。 她想到那枚定情信物,下意识在黑暗中摸索自己的无名指。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这才想起来,为了避人耳目,她素日并不会戴着它。 有时收入囊中;有时放在衣服内袋;有时穿在发饰的珠翠中,藏在发髻上。偶尔独处想念他时,会戴上手指片刻。 尽管它应是个毫无意义的玩意,春离仍想抓住她拥有的证明。 ——一个人生的锚点。 一件武器。 而在那比地府更冷的虚无之境中、妄图寻找隐匿之物时,她沉入了真正的睡眠。 因为睡欲,是一种死欲。 凡人步入修真之道,即戒断了饮食和睡眠。摄取灵药是为了滋养,闭目打坐是为了冥想。 修行之人向来追求长生,睡眠令他们焦虑。梦境无法掌控,深陷其中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正如死亡,是常人不可控的另一重世界。 春离不在乎这一点,并非豁达或是勇敢,而只是生性惫懒、贪图享乐和刺激。 可这次的沉眠,当真让她害怕了起来。 庸俗者畏惧而渴望死亡,正因为死亡令其放空一切,可以什么都不在在乎。 从这一点来说,达到高潮时的性欲与死欲相同,都是追求那一瞬间极致的超脱物外罢了。 而性欲亦与食欲相通,通过满足肉体的需求,进而获得精神的安宁。 可若真如此,相杀岂非与相爱同质,岂非受食的进阶,奉献自己、成全对方? 无论如何,入梦、进食、交媾、杀戮、死亡,皆属修行之人有所不为。 修道,须得清醒、辟谷、断欲、慈悲,才能得长生参悟宇宙也。 春离向来读不懂这些。 师父每每论道时,她就打瞌睡、或是眺望窗外的飞鸟流云。 出神时,她忆起小时候在家中的窗棱下,曾观察过刚刚交配的雌螳螂吃掉了它的配偶。她回过头,看到父亲正在掐着母亲的脖子。 也许从那时起,春离就不是一个能理解道法的人。 有一点赫仙说得没错,春离不适合修真。 而在此刻的梦中,仿佛有谁在她心头讲经一般,春离好像忽然参透了什么,头脑一片豁然,却恐惧到想要呕吐。 幸而,在她如那些贪睡修士一样走火入魔之前,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 当下不知何时,仿佛辗转岁月又重回世间般,她幽然醒来。 眼前所见的,是不久前才见过、却恍如隔世的后殿会客厅。 第一天 春离缓缓撑起身,意识从沉重的虚无中挣脱。 她揉了揉略有干涩的眼睛,长睫在手指上的触感如纤纤羽扇。刚苏醒时置身云外的放松感很快就褪去了,也许是空气中微微的尘土味让她感到紧张。 现在几时了?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她一概不知,就感到身上一阵猛烈的酸软疲乏。孩子——春离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那种苦楚就是从腹中滚滚涌现。 从春梦中醒来总归让人羞耻,她微红了脸颊,却更多地在意自身切实的痛感。 身下厚软的垫子稳托她玲珑纤巧的身体,却难以疗愈她的疲累。从小穴通到子宫的胀痛酸楚如此熟悉,仿佛之前每次事后一样。让她几乎以为春梦是实在发生过的。 被他久久折起腿,让她的双膝还有些僵硬。后腰更是沉痛,像是被压断过那般,只是动一下就让她险些挂不住表情。穴口还是湿润的——也许春梦之后这也正常,春离只担心会在不知不觉中沾湿裙子、教她尴尬。 自从怀孕以来,她就刻意减少了和江以明的接触。隔三差五才见一面,见了也要百般推诿让他动作轻些。可这倒让对方的需求更加迫切,到了床上每每将她折腾得爬不起身。春离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能自己硬撑。好在她一向身体强健,除了正常的害喜之外,一直胎象安稳。 现在也是如此。许是因为孕中行房总让她太过忧心,乃至春梦醒后都会一如既往地感到痛和累。但她揉了揉肚子觉得尚能忍受,那痛感大概也只是幻觉、又或是害喜的症状之一罢了。 眼前的情境更迫在眉睫。春离抬眼暗暗揉着腰腹打量周围时,见师姐师兄们也在此地。 眼前还是那间奢靡的厅堂,沉重的重重帷幔坠着颗颗骤雨般的碧玉琉璃,四面又有紫檀雕花屏风,如重峦迭嶂分隔着空间。天色微暗,室内也燃着烛火,将那些青缎红绡映照得辉光熠熠。 她于一张花梨美人榻上半躺,处于房间靠内的位置。虽说是“会客厅”,陈设却相当怪异。临近上方有两对雕花木椅,绕着堂侧墙边又有卧榻、小几、长案,再有散布堂中的香台圆桌圈椅多宝阁,陈列丰满而错落有致,仿佛一个华丽家具的展示间。其他同门也各据一处,就像那百态图中的人物一般。 赫仙和大师兄对坐在上首的宾席,就如往日在师父座下一样,分别作为男女弟子的表率。此时大师兄施行辉也照常端坐,抱着手臂不动如山,面容严肃得像铁打的,横眉怒目,显然很清醒。 对面的赫仙却恹恹地靠在座中,一反常态地掐着自己的眉心。她似乎和春离一样是刚醒不久,连眼睛都半眯着无精打采。素日红衣飘飘的装扮此刻也无精打采地垂在身上,远看如一滩鲜红刺目的血。 夏夜俯身立于她侧后方,一脸担忧地扶着她的椅背,口中似乎在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赫仙没看他,只抬了抬手表示没事,让他放心。 哥哥坐在一角的黑漆描金大方案前,那大桌四脚雕刻松竹梅兰,桌上列着笔墨纸砚,背靠小窗,面前堆迭着书卷,一侧摆放着玉雕、琉璃盏、景泰蓝瓶,富丽奢华。他沉默地靠在椅中,原本怔怔地盯着某处,春离醒来时,他便把目光移了过来,与春离对视,却并不像往常一样走过来关心。 寒一枝和林应愁分坐乌木围栏罗汉床的两侧,中间一张低矮的小方桌,上置一盘残棋,可显然不是这两个人下的,林应愁正斜倚在桌边打着哈欠,而寒一枝依旧畏缩地耸着肩,手指抠着桌角,脚尖勉强够着地,小幅地晃动着。 丽天娇怜端庄地在一把宽座圈椅中,身下铺着苏绣细绸软垫和织花云锦靠枕,手边一台小叶紫檀高脚香几。她静坐如同一幅仕女图,表情不见波澜,更不知她在想什么。 春离的目光寻到江以明时,见他靠在窗前,手边是一架楠木月牙桌,明显也是刚醒的样子,一抬手碰得桌上瓷瓶摇了一下,花枝晃动,落下花瓣来。他抬眸投来目光,很快又移走,打量着周围。 睁眼前春离才与这人在梦中云雨,一醒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望见他,怎能不叫人心虚。难以言明的疲乏焦躁撕扯着她的身子,自从怀孕以来逐渐显现的发热、胸闷、乏力、轻微的呕吐感、以及情绪不稳……似乎在顷刻间全被激发出来,尤其难耐的下半身更是让她无所适从。 春离收回目光,低头朝自己身上望去,她穿一袭玄黑色的长纱裙,垂坠的面料含蓄地勾勒着她的身形,却因为昏睡而被压出一些浅而杂乱的褶皱。她一向又好面子,这令她烦躁不已,立即不自觉地用手整理着衣服形状。 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让她焦虑不安的既不是身上的隐痛、也不是裙角的凌乱,而是造成这不明局面的根源、在上方投下晦暗的重压、以至于她迟迟不愿抬头面对的——主座上的陌生人。 “都醒了?那好。” 从未听过的男声从最上方从容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随之穿过厅内琳琅装饰的纱幔画屏,集中到了会客厅的正堂宝座。 “他”,就高高地坐在那里,翘着修长的腿,一手轻轻撑着下颌,若有似无地微笑着,俯视着众人。 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人。 他穿着玄色的翻领长袍,背靠正堂中央宽大的紫檀主座,墨灰的长发略显散乱地披在肩上,乌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的龙凤锦云靠背上展开。面具只遮了上半,虽然无法看清他的眼睛,却能从他玉白色的下半张脸上,看到他面部线条锋利俊美、推测出他五官精致如画。 主座两侧各置高脚楠木茶几,一台上放鎏金香炉,幽幽檀香自中缓缓飘散;另一台上是青瓷茶具和蜜饯果盘,清新沁甜。座后是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画,画中峰峦迭翠、飞瀑激流、云雾飘渺,如入仙境。 而那个青年男子高坐堂上,神色自若。 “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样说完,他轻盈地放下之前翘着的腿,银丝云纹掐边的黑靴发出微弱的踏地声。 他从座上站起,上前一步到主座的桌前,紧接着,“嘭”的一声,他颇具气势地将双手按在桌上,微微俯身,面带着明朗的笑容,扫视过座下每一个人的脸。 那面具下阴鸷的目光,让春离不寒而栗。 “那么,试炼现在开始。” “为了确保公平,请允许我代替江师兄,接任祭司一职。” 他缓缓地说着,如同殿上的阎罗,声线沉稳而冰冷。 第一天(2) “你给我等一下……!” 赫仙当即打断了他的话。她揉着额头,愤怒而有些迷茫。 还未等众人看向被提及的江以明,注意力就齐齐被她引走。赫仙还是大梦初醒的样子,神色有些恍惚,却强撑着身体坐直,狠抓着扶手怒视向主座上的人。她旁边的夏夜就像个挂件似的,叉着腰也瞪向他。 “你代替我师弟当祭司?你谁啊你,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赫仙厉声冲主座上的人问道。 那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赫仙只是询问了他一句天气。 “我是一个无名之人,”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大师姐言之有理,为了便于称呼,我就给自己选个代号吧。” 他说着抬起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面具,那玉面狐眼上攀附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细看下是一条小蛇的纹样:“各位师兄师姐,唤我为‘虺’(huǐ)即可。” 放下手指时,虺高深莫测地笑着,从那微微咧开的嘴角中,春离总觉得寒光一现,仿佛看到了毒牙。 “你既称‘师兄师姐’,难道也是我们天留宗的人吗?”难得施行辉也耐不住脾气开口了,冷冷地质问他道。 “啊,”虺听后轻飘飘地从齿缝中笑了一声,道,“其实不是。我随便叫的。” “岂有此理!”赫仙立即吼他道,“那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宗门大会指手画脚?!” 在场的人几乎都对这个神秘来者抱有戒心,难得都跟赫仙站在了统一战线,于座下一齐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虺却毫不在意众人的仇视,倒像是对局面感到十分有趣似的:“你们长辈应允的。” 赫仙便一拍扶手,纳闷地竖起眉毛:“啧!你说是就是?!” “……师姐。”施行辉无奈地抬手制止了她一句,看不得她在外人面前太失体面。 虺感到很好笑地偏过头问赫仙道:“若不是,你又能如何?” 大师兄的安抚顿时作废,赫仙那个暴脾气哪能受得了这个,当时就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未等任何人做出反应,一掣棍上前,就叱道:“师父说了在这比武的禁地中只管决出一个胜负,我看你满口哑谜就是故意找打,保不齐杀了你这厮就算夺魁!” ——师父的原话好像不是那样。 而迅雷不及掩耳之间,赫仙就一脚踹翻了凳子,身形化作一道猩红火影腾空而起,掌中赤焰流金的长棍瞬息如龙般舞动,裹挟着重重迭迭的焰浪,朝那高高的主座上当头劈下,攻势凌厉决绝,浑然不顾尚还身处于琳琅的屋内,谁也没料到她竟那般生气。 眼看赫仙的棍子就要抡到主座上,施行辉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急急伸出手、还未来得及拦下,众人皆在恍惚之时,上方的虺只是信手一招,衣袖扬起自虚空中凝聚而生的清凉水雾,顷刻间化作澄明凝练般的瀑布。 而赫仙那根沉重的燃烧着的大棍击到这层水幕,顿时如撞入一片浩瀚无际的深湖,水流卷上她的火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狂暴的火势顷刻如被噬咬一般,丝丝化去,连热量也被吞没,棍上激起嘶嘶作响的水汽,就这么忽然悬停在半空。 赫仙眸光骤冷。她手腕用力一旋,长棍翻转间炽烈火光再度迸发,暴掠而起,势不可挡地朝上方直扑过去,动作愈发迅猛狠辣,赤红的焰光几乎将她的身形掩埋。火舌舔上了布幔,立即将整个堂中烘得灼热不堪。 然而虺未曾移动半步,只稍抬袖中素手,指尖微凝水元,在瞬息之间,轻点在长棍首端,寒意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那疾速挥下的棍,霎时间震颤着发出嗡鸣,再不能移动分毫。 灵蛇一般的的清流交织于棍上,纵横肆虐的赤焰就如残烛一点,一息间湮灭了。 在纷散如霜雪的水雾之后,虺那被面具遮掩的神色淡然,如漫步赏花般从容闲雅,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而赫仙的表情就如被融化了似的,带着难以置信与不解,被震麻的双手还在握着长棍微微颤动着。 “你……”她咬着牙问,“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何人?”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一挥间。 两人短暂的交锋结束、或者说赫仙的暴起一瞬就被虺镇压时,其余人还未能做出有效的反应,施行辉刚刚闪身到赫仙旁边、意欲拦架,江以明走向了上方、却并没有动作,夏夜还趴在地上捡被赫仙踹倒的椅子。 “大师姐还不信吗?我是你们掌门委派的新祭司,老实交代过了。” 虺说着放开了她的长棍,无奈地一笑转身坐回了主座上:“都坐着说话吧。我来重新对试炼的规则进行说明。” 这下无人再敢轻易反驳他的话。赫仙是同门中的首席弟子,一向自傲又勤勉,修为也是众人之间最高的。可她怒气勃发的攻击却被那个陌生人四两拨千斤地尽数化开,以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可想而知对方的实力是何等深不可测。 一层修为如一道天堑,赫仙尚且落得如此下风,即便是同门合力也未必敌得过虺,何况师父座下九人乌合之众,一向最是面和心不和。若再论虺有什么资格站在上面,答案也只能是——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资格。 只不过,为何这人会在宗门的禁地之中?为何师父安排了江以明主持试炼、临时却又换人?虺究竟是什么人? 带着满腹疑问,众人也只能静观其变。 夏夜殷勤地扶着赫仙坐了。施行辉和江以明还如两尊大佛似的,站在主座下盯着高高在上的虺。 其余人还坐在原位,二师姐寒一枝和二师兄林应愁在罗汉床两端,眼睛和嘴巴张得一个赛一个的大;三师姐丽天娇怜和三师兄莫惜风各自靠在自己的椅中,蹙眉望着上方,巍然不动。 春离的座位稍远,此时看戏看得连身上的疲累都忘了,只恨自己手头没有零食可以吃。她着实不在乎赫仙要和谁打架,甚至巴不得他们从殿内打到殿外从山上到山下打个三天三夜、顺便再给她带只香酥鸡捎个竹筒粽、再唱段昆曲给她解闷。只要这战火不烧到她身上就好。 何况,那个叫虺的人外形的确好看。她算是第二次见到远远一看就如此潇洒俊秀的男子,虽惹人心焦却很养眼,也就只有江以明能与他相提并论。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遮着半张脸,难不成是面具下的脸长得太丑不能见人吗? 这一点真是恼人。 好在上方那人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众人各自在位置上坐好或立定,齐齐朝上盯着虺,等待他开口。 第一天(3 “天留宗的比武,一年一度,十年一盛会,历史悠久。 “每当大办之时,流程不同常年,当届掌门座下的亲传弟子要接受特殊的关门试炼。 “……之类的,想必你们已经听师父说过了吧。” 虺在座上,不疾不徐地说道。有了方才的一番下马威,众人不得不在下方老实听着。 “……那你还不快捡要紧的讲。”赫仙还是不满地接话,靠在椅背上还有些微喘。 虺也不恼,略一点头接着道:“如各位所见,这里就是用于秘密试炼的禁地了。而我受掌门丽天氏所托,奉四裔少皞氏之命,负责主持本届试炼。” 他顿了一下,其余人皆在这个空挡中暗暗瞧了一眼江以明。 自从小师弟上山以来,师父就明里暗里地向他分权。表面上是塞给他繁杂的活计,实际俨然是要为他赶快树立威信。大师兄大师姐多年一向袖手,大抵师父有将小师弟作为接班人培养之势吧。 虽说天留宗一直重视血脉传承、代代由丽天家的人继任掌门宗主之位,可就连春离这么孤陋寡闻的弟子都知道,师父本也不姓丽天,其实是上任掌门的倒插门丈夫。 他又只有娇怜这么一个女儿,若是起了择优招婿的心思,也不奇怪。 最不济,江以明是师父得意的关门弟子,师父也有意让他成为天留宗未来的长老、宗门的中流砥柱。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 这次大会前,师父的态度也是让江以明主持嫡系试炼,在大殿之上、众人瞩目中吩咐了他。 可他为什么会忽然变卦,在这么重要的大会上找人顶替江以明的职位? 春离空空的脑袋被这几条信息搅得一团乱,实在想直接找人问个明白。 昨天——也就是大会的前一天,江以明因为杂事下山的时候,她跟去镇上酒馆与他灵肉纠缠了半日,只顾卿卿我我。晚上被罚跪祠堂,第二天就迟到了。现在她可真后悔啊,若是昨日吹吹枕边风跟他打听几句,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迷茫。 此时的江以明神态自若,只是沉思着望向虺,并不见他有什么被鸠占鹊巢的恼怒之意。 可春离明白他,他今日格外惜字如金,分明就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呢? “试炼主题分为三项,我会为大家逐个揭晓。” 虺从容地说道。话间,似乎又露出了那一丝闪着寒光的笑意。 “毕竟是比武大会期间。从现在起,大约10日之间,你们要以武斗决出胜负。这是第一项试炼内容。 “武试结束之后,我再向大家公布第二项主题。 “在试炼期间,有几条规则希望大家能够遵守: “首先,禁止离开天留宗界内。” 话到此处,寒一枝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那个……所以、可以离开后殿?”说完立即紧张地缩成一团。 “请自便。” 虺接着说:“不过,从明日起,每日昼间、午时之前,当天比武的人,请按时来参加武试。 “日落之时,全员在这里集合,参与讨论。” “讨论什么?”施行辉追问道。 虺藏在面具下的眼睛闪了一下,笑得神秘莫测:“这个嘛,我并不会为谈话内容加以限制。就请把集合讨论当做试炼的惯例,每天定时来与同门交流维系感情吧。” 施行辉脸色颇不好看地闭嘴了,其他人也是无语的样子,显然是和同门没什么感情好交流。 这届嫡系弟子之间关系不睦,是宗门内有目共睹的事情。在大殿上都能公然吵起来,私下里自然更是不会给彼此什么好脸。 对于广遭非议的春离,处境更是如此。 但愿每晚集合的时候不要成为另一场武斗会才好。 虺等了片刻见下方并无异议,就继续道: “需要注意的是,山脚下的屋宅,山后的海域,也属于天留宗的势力范围。下到山底是被允许的,只要不走得太远就好。 “在规定范围内,任何地点、甚至是往常禁止入内之处,并不设限。” 春离总觉得有哪里听不明白。 ——明明是在禁地中进行比武试炼,为什么反而可以在空余时间去宗门内到处逛呢? “最后——”虺说道,“请牢记宗门戒律,守住道心。需要注意的就是以上内容。” 下方寂静了片刻之后,从一侧忽然传来丽天娇怜细声细气的发言,打破了沉默。 “是父亲大人让你来的吗?” “丽天师姐,委派我来主持试炼的时候,您父亲和祖父都在场。” 虺说的是掌门和宗主。宗主是天留宗的所有者,在任已有数十年,平日里并不出面。掌门负责宗内的绝大部分事项,是实际的话事人。 丽天娇怜不说话了。江以明却继续追问道:“试炼的具体流程,也是师父向你交代的吗?” “嗯,这你就不用管了。”虺略显不耐烦地说。 下一刻赫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盖了上来:“好了,就当你是真货,那赶快说武斗怎么比吧!一对一吗?武器和法术有没有什么限制?” “大师姐提醒得是,”虺轻松地说,“那就一对一吧。除了按时参加之外,没有任何限制。” “怎么分组?”莫惜风道,“我们人数不凑巧,难道你也要参加?” 虺轻笑着摇了一下头:“很遗憾,我并不属于这次试炼的参加者。” 于是赫仙忽然沉下脸,却假作秉公持正地说道:“既然凑不成双,还如何一对一比试?不如先淘汰一人吧。” 春离心说不好,果然就见赫仙愤懑不平的目光是投向了她。 她分明在安静看戏呢,赫仙这死女人,又要来找她的麻烦了。 她就纳了闷了,赫仙凭什么这么讨厌她?凭什么这么容不下她? “嗯——有理。”上面那个虺的语气倒是优哉游哉的。 眼看他就要同意先行淘汰一人的提案了,春离不禁在桌上攥紧了手。 ——难不成,赫仙知道了第一名的赏赐是什么东西……又或者,她对我起了什么疑心…… 毕竟,赫仙作为她曾经多年好友,如春离了解她一样了解春离。 唯有她知道,春离并非什么孱弱之辈。 小时候掰手腕,大她两岁、又早早步入修真界的赫仙,每每被她掰得嗷嗷直叫。 ——不对。 不管为什么,赫仙越是不想给她的东西,她就越想夺来看看。 也许是因为一点好奇心和叛逆心作祟,春离接话道:“是啊,若说武斗,赫仙夺魁的次数可不少了,实力早已被证明。今年就给师弟师妹们一个机会如何?” 她身子微斜,手肘撑在一侧的茶桌上,托着脸轻笑,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你!” 赫仙咬牙切齿地把眼刀甩过来,怒叱一声,又强压着火气说道:“小师妹上山修行的时日尚短,却又日日旷工。何况小师妹的天资在同门中最差,修为也最低,无需比试就知道垫底。依我看,合该先让小师妹免除试炼吧。” 莫惜风当即打断道:“大师姐此话差矣。小离自上山以来,每每被大师姐挑刺。同门修行之时,大师姐十有八九要勒令我家小离受罚,怎么如今反而怪她不去修行?分明是你耽误了她。再者,若论修为高低就能直接定名次,还要这比武大会做什么?” “三师兄,你这话说得,什么叫‘挑刺’?不犯错怎么会受罚,大师姐哪次罚她是冤了她?”夏夜笑嘻嘻地问道。 第一天(4 “呵、那你倒说说看,大师姐哪次罚得能算公正?门规里没有明文说弟子不准下山吧、修行摸鱼的弟子更是一抓一大把,哪里见他们每次都被罚挨打了?”莫惜风毫不相让地开始回嘴。 恍惚中让人忘记了此刻的境地,仿佛回到了平日同门吵架的时候。 “门外弟子道心不坚、不求上进也情有可原,咱们小师妹可是师兄你亲自下跪求情、让师父开后门进来的亲传弟子啊~怎能不严加管教呢?”夏夜语气贱兮兮地说。 “到底是管教还是寻个由头来欺凌打压,大师姐心里也有数吧。说起来,大师姐明知道今日事关重大,昨晚却强行责罚小离,一直到夜半都不让她回去休息,难不成是故意想害她参加不了大会?” 赫仙一听又气急败坏了:“莫惜风你脑子有毛病吧!昨天明明是小师妹自己要罚跪的!” “如若不然,你就会放过吗?” “好啊!你恶意揣度我!”赫仙把椅子拍得嘭嘭响。 ——自请罚跪,不过是看穿了赫仙的心意罢了。 “我记得大师姐说时辰到了会叫小离出来呢,怎么只顾自己休息,到了三更时分还不见赴约?这不是故意趁比武前一天磋磨又是什么?!你原打算让小离一直罚跪到错过大会吧!” “放你娘的屁!”赫仙厉声一骂差点再次暴起、又努力稳住风度,“门规森严,三师弟不得信口雌黄!我分明是惦记着再过一刻就去叫小师妹起身,谁承想你胆大包天,自己先去把人带走了?” “哎呀~”夏夜借机煽风点火道,“三师兄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黑灯瞎火又孤男寡女的,你这么着急把小师妹带回去干嘛呀?好难猜呀~” “口不择言的是你俩吧!我与小妹亲厚有何不妥,若说男女授受不亲,夏师弟难道不觉得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疼?” “够了!” 眼看争论的话题一溜烟跑出去十万八千里,施行辉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低吼声压过争吵:“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情爱之事在宗内是很严重的指控。 三人顿时黑着脸噤声了。 而主座上的虺,只是笑眯眯地旁观。 片刻后,赫仙压着火气再度开口:“无论如何,以小师妹的水平,参加武斗就是没必要的事,要淘汰一人的话,她最合适。” 春离的心里颇为恼火。被赫仙这般执着地针对、排挤,就是让她憋一口气。 她不无恶毒地想着,也许就是因为她和赫仙如今的外表差距太大了吧。小时候彼此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自然能玩到一起去;随着年岁增长赫仙发觉自己与她的容貌云泥之别,心生嫉妒反感,酝酿成恨意,唯独指望能在比武这一项上赢过她。 可春离不愿意接受赫仙的安排。 武斗输掉,可以;顺她心意,不行。 就算是与她对局再当场认输求饶,也好过被她按头退出。 ……可是,春离实在找不到能有力反驳赫仙的话。 因为赫仙所说实在不假。修仙界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凡人多以共具三四个灵根为主,而灵根数越少、越纯净、天资则更优秀。这便是人人从小习得的常识。 而掌门收徒严格,座下九名亲传弟子,除了春离之外,都是那万中选一的佼佼者,得天独厚的单灵根。 只有春离是水木双灵根。说不上太差,也注定平庸。 这大概就是师父当初不愿收她的原因吧。 修行速度差同门一大截,又不勤加修炼,春离自上山后就一直卡在筑基期毫无动静,可其他所有同门都早早步入了结丹期,大师姐大师兄更是突破了元婴。 在事实面前,春离有什么能辩的呢? 正当她脑子卡得冒烟时,出声援助她的却是大师兄施行辉。 “……师姐,三师弟方才说的有理。武斗场上瞬息万变,双方的状态和计策种种原因,都会影响局面。按修为高低盖棺定论,不妥。” 虽是为春离撑腰,大师兄的脸依旧板着,一点也不瞧她。 “对……赫仙,你不敢和我打吗?”春离笨嘴拙舌地只说出这句来。 没搭理施行辉,赫仙像要被春离这句无厘头的挑衅气晕了似的:“你……你、你睡昏头了吧!” 一直远远旁观的、在公众场合总是对春离很冷漠的江以明,此时终于开了金口:“大师姐,师父叮嘱过大会秩序的重要性。靠三言两语将四师姐排除在外,终究不合规矩。” “以明……!” 赫仙咬牙切齿地偃旗息鼓了。 “那个……我也觉得……毕竟我主修医术,要是对上小师妹,我也没有自信一定能赢……”寒一枝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插嘴了一句。 她一向是老好人性格,唯有在赫仙对春离打压太过时才露头劝解几句。 春离顺着二师姐的话想象了一下她们对局的场面:她是水木灵根,寒一枝是木灵根,精通医理,木又克水,可以说春离并没有什么优势。就算能靠暴力对她刮痧,寒一枝只需要不停地奶自己,最终耗尽力气的也只会是春离。 这么说来,春离该感谢二师姐的谦逊。 “那当然,我家小离本就不是等闲之辈。”莫惜风倒是毫不客气地放大话。 “……大师姐,”难得的是丽天娇怜也在此时发言了,“师父既然同意了小师妹入门,想必是因为小师妹也有过人之处。我们同门不分高低贵贱,理应公平竞争。” ——真漂亮的一番话。只是从掌门之女的口中说出来,莫名地有点刺耳。 春离闷闷不乐地愣在自己的小榻上,心头总有些疑惑为何今天有这么多人跳出来为她帮腔。 一直未发一言的二师兄林应愁,此时已经阖眸在默念清心咒。 在上方静听的虺,像是终于看够了戏,缓缓开口,清澈的声音顿时压下了满堂纷争。 “好了,各位说的都有道理。既然如此,就采取一个相对公平的办法,全员投票选出一个自己认为会垫底的人。 “得票最多的人让位,其余人再八进四、四进二。如何?” 众人皆沉默了须臾。虺虽问大家意见,却并没有给人留提出异议的余地。他随即就把冰冷的微笑投向了赫仙。 “按照师门位次,就从大师姐开始吧——虽然我也是多问一句,你要投给春离对吧?” “我投春离。” 尽管还对投票的提案感到突然,赫仙却没有犹豫地说道。 虺微微颔首,继续问施行辉:“那么大师兄呢?” 施行辉抱臂沉思,没有立即答话。 “我投给……三师妹,丽天娇怜。” 仿佛做了好一番考量,他良久才道。 第一天(5 此言一出,众人之间又是一片短暂的寂静。 而被提名的丽天娇怜依旧端坐着,神色无波。 丽天氏独女娇怜,在宗门是很特别的存在。 首先是为她这嫡嫡道道的身份,无人会怀疑她将成为下一任掌门乃至宗主。在这唯血统论盛行的天留宗,就算她无意于高位,也不过是招婿而退隐幕后,手中仍会握着天留宗的所有权,绝不至于泯然众人。 因此,本宗所有人无不对她以礼相待,不敢轻慢。 其次,她与几位同门一样是单灵根结丹期,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然而,许是因为她身份太过特殊,实际上她从未参与过宗门之间的修行和比试。 春离记得去年的比武,丽天娇怜就称病没有参加。 虽然修为摆在那里,宗门弟子却无一人曾跟她交手,没人摸得清她的真实实力到底有几斤几两。 施行辉判断她会输,也算情有可原。他一向又是不惧强权的性子,也不怕这么个投票会惹恼了丽天。 “嗯……”虺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然后把目光转向寒一枝,“二师姐呢?” 被点到名的寒一枝在座位上抖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嗯……”了起来。 在她迟疑的档口,众人皆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等待她抉择,一时间满堂的凝重气氛让她压力更大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投票,就让她为难到坐立不安,又是想赶快渡过、又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寒一枝额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慌张的眼神开始瞟向春离。 “我……我……”她哭丧着脸垂下头,“我投我自己吧……”声音越来越小。 显然如果在这九人中选的话,她还是倾向于认为春离垫底的。但为了她那个和所有人友好相处的性子,她情愿牺牲自己。 “二师兄呢?” 林应愁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只道:“小师妹。”就又闭了回去。 现在春离2票,二三师姐各1票。 “那么……三师兄。”虺继续点名。 莫惜风的表情有些不爽。他沉着脸思考了一番,场面再次寂静。 他眼神掠过其他人,短暂地定在春离身上。与寒一枝的目光不同,春离一见莫惜风眼中那种毫不掩饰怜惜的意图,就知他有意维护。 因此,他想让春离不被淘汰,最好是投给其他已有票数、或者容易被投票的人。也就是从二三师姐中选一个投了。 “……二师姐吧。”犹豫过后,他选了一个。 寒一枝轻轻地“咿”了一声,随着被提名而哆嗦了一下。 于是票数变为春离和寒一枝各2票,丽天1票。 然而接下来丽天娇怜的话却让以莫惜风为首的其他人都惊掉下巴: “我也投我自己。” “哈?!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现在是谦让的时候吗?!”赫仙听两个师妹都这般自谦,惊疑不满得眼睛都瞪大了。 莫惜风更是一蹙眉之后紧盯向丽天,好像在解读她的想法。 照常理推测,他原以为丽天会投春离,其次是寒一枝或者其他人,唯独没想到她会投她自己。 早知如此,方才他若是投了丽天,此时春离的票数就已经安全了。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莫惜风更疑惑场面为何会变成这样。 而丽天的神色一如往常,微微垂头避开了他的窥探。 场上的票数一下变成了2比2比2。 “……三师姐!糊涂啊师姐!”夏夜恨铁不成钢地惨叫了一阵,“唉……我投春离!” 丽天娇怜当然没有搭理他,只是略带歉意地皱起眉。 春离几乎想笑,即使她又领先了一票,也无需太过担心。看夏夜那副气哼哼唉声叹气的样子就知道了,他和赫仙串通一气、想把春离投出去的计划并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顺利。 因为下一个投票的就是春离了。 不过,春离自己也有点疑惑,为什么她的票数并没有太高,到现在也只领先了一票。 没有投她的那些人中,寒一枝是性格使然,哥哥无疑是她的后盾——可大师兄和三师姐为什么那样选呢? 春离又想到丽天从不公开修行或与人比试,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实力。 ——也许三师姐真的没有什么实战水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和大师兄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把票投给了她、教她免于武试?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春离此时都莫名其妙地脱离了危险线。 接下来,她只需要在二三师姐中随便选一个投,就能让那个人和自己平票。 最后的决定权会交给江以明。 ——他会投给谁呢? 春离把探究的目光窥向江以明、以及其他所有人。 此时众人的目光也在向她汇集而来。 江以明在最前方、最靠近主座的位置——他似乎相当提防着虺——还是那般白衣胜雪、恍若天人。 他看向春离的神色那样疏离、让她捉摸不透。 有些时候,春离以为自己很懂他。 在宗内擦肩而过时,只需要一瞬间的眼神交错,她就明了他大概几时想见她、与她共赴云雨。 在事后,从他无言的凝望中,她就知道他想让她离开还是再留几刻。 可当他在私下海誓山盟、又在人前划清关系时,春离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问过他太少、想要的却很多。江以明之于她如同一本天书,好像一眼扫过去就读通了,却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到你了。” 虺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来,春离望向大堂中央气势恢宏的高座,那个黑发黑袍的男子闲适地一手撑着下颌,正在盯着她。 不知为何,春离忽然从深深的心底升上来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虺那双面具下看不清的冷冰冰的双眼,闪烁着如鬼火一般的阴光——春离这样觉得。 没由来地,春离觉得虺讨厌她。 ——明明是个陌生人。 这个念头让春离的背脊都发寒。 即使已经遭人嫌到习惯了,她却明显害怕这个人会厌恶她。 “你要投给谁?” 又仿佛是错觉那般,虺的声音依旧清朗而温和,带着勾人心弦的尾音。 “我……” 春离尽量镇定地看向二三两个师姐,她们都避开了与她对视。 实际上,虽然对于春离来说投这俩谁都没区别,但她知道莫惜风会希望她与他选择一样——跟他的票会让他觉得他们兄妹俩在“并肩作战”。 然而春离现在要想自己不被淘汰,唯有确保江以明和她选择同一个人才行。 他会愿意淘汰掉寒一枝或者丽天娇怜吗?就春离所知,他和她们俩都不熟,无非都是同门面子上的点头之交罢了。 不过……鉴于江以明与春离能保持地下恋情,他也许与别人也能在私下里交好。 春离不愿相信这一点,却不得不考虑这方面的可能性。就算自恃美貌不同常人,春离也自知男人不会因色而对她忠心。 想到掌门对江以明那么看重,又考虑到寒一枝相对来说更友善,思来想去,春离还是更不喜欢丽天娇怜。 或者说,二选一的话,春离更期待江以明会和她一起把丽天投出去。 “我投三师姐吧……”039; 春离说着向丽天露出示弱又愧疚的表情,当然是装可怜。 丽天仍旧淡淡地,稍抬了抬下巴,也许是在表示她不在意。 赫仙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无奈地发泄不满。夏夜跟着在她旁边咬牙。 春离不禁在心里翻白眼:难不成他们指望她也会投自己么?想得倒美。 此时春离和丽天娇怜各3票,寒一枝2票。 来自于虺的、令人胆寒的压迫力终于从春离身上移开了,他转而问最后一人:“江师兄想好了吗?” 第一天(6 “嗯。” 众人接着看向江以明。他所在的一角被他衬托得如一副光华夺目的名家画作,如往常一样与其他人之间存着一层壁障,只是现在,座上的虺抢走了他的位置、顺便抢走了他曾独一无二的光芒,闲雅而疏狂,与他争辉、仿佛平分秋色。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江以明回答得并没有迟疑。 “我选春离师姐。” 此言一出,投票的结果就此一锤定音。 堂中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花时间消化这一信息。 而春离完完全全地、呆愣在了原位。 ——为什么? 随着赫仙忽然放松下来“嗤”地一声轻笑,夏夜更是拍着手哈哈乐了起来。 堂中气氛一下子松泛下来,仿佛众人忽然都从屏息开始喘气。 听不清周围有谁在小声交谈。唯独春离一动也动不得,眼前渐渐有些模糊,而耳边是轰然作响的嗡鸣。 ——以明为什么会投我呢。 春离的脑中一片空白,然而下一刻,只有一个念头骤然清晰——她想杀了他。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强行稳了稳心神,想冷静下来思考,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充斥着她的心脏。春离一时只觉得他那句平静的话似有千斤重,几乎要将她压碎。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江以明会投她? ……可她也早就知道的,江以明对她并非真心。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想维护丽天?他想顺赫仙的意?他不在乎春离所以只是投出了客观的一票?他在想什么? ——这些通通都不重要了。 仿佛春离所剩无几的期冀被捻灭了一般,她心头的苦涩凝结在骨肉中,从腹中凉到指尖。 任谁都能看出来,春离自己投了别人,一直都表达着不想被淘汰的意愿。 在最后掌握着决策权的江以明,偏偏与她唱反调。 ——反正,他就是对我无心罢了。 即便只是投票选一个参会资格这种小事,他的背叛也让春离感到万分痛苦。是因为怀孕导致她的精神异常敏感吗?她不知道,可身上灼热得像在烧的酸楚感,一寸一寸地从她皮肤中钻进钻出,提醒她回想起往昔日日夜夜与他肌肤相亲、如胶似漆之时。 至亲、至疏。 春离低下头去,唯恐自己不小心落下泪来,被旁人看出端倪。 “那么,根据各位的投票结果,莫春离获得4票,暂时不用参与一对一比武了。” 座上虺的声音倒是轻松。他娓娓宣布结果,尘埃落定,其余人自然都将关注点从春离那边移开、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赫仙和夏夜脸上大概会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吧。不用看就知道。 别的师兄师姐可能会松一口气。哥哥应该会有些失望吧。 春离的脑子乱糟糟的。 “……对了,”虺音声和煦地说着,“既然作壁上观,要不要到我身边来?” 约有五秒时间,春离盯着自己的裙摆不知现在是何状况。 然后她意识到了气氛的转变,诧异地抬起头来,发现虺是在对她讲话。 “……嗯?”她愣愣地应了一声。 ——到他身边? 所以,虺是在邀请她坐在会客厅的主座一旁? 春离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因为虺这句话而呆住,不明白他怎么会发出这样的邀请。 就算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虺一时兴起,春离又算什么人呢? 同门中地位最低又不讨师兄师姐喜欢的小师妹,她坐在上头像个二把手似的俯视大家,那像什么样子? 春离眼前浮现出那画面,急忙尴尬地摇了摇头:“不不算了算了……我这小床坐着挺舒服的……” 这一阵子种种事端变化得太快,让她连情绪转变都措手不及,一开口喉头还有些哽咽。 其他人更是搞不懂虺在想什么。 他对春离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默默地盯着她。 “嗯……”眼见气氛不对,春离只好又说道,“我能拒绝吗?” “不能。”虺答得干脆而冰冷。 这下春离真是手足无措了,她实在不愿现在挪动身子坐到上面去,可是虺作为试炼的祭司、能轻松化解赫仙愤怒的攻击,她又如何违抗? ——可、可跟这么个陌生男人并坐堂上也太不成体统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离不是说了她不想换位置吗?”莫惜风带着些许愠怒说道,“难道祭司就可以仗势欺人?” “那个……这也是父亲大人吩咐的试炼流程吗?”丽天娇怜提道。 “你这人,不是别有所图吧!”赫仙拧着眉瞪他道。 “哎呦喂,我们师妹真是万人迷啊~”夏夜嬉皮笑脸地说。 “是的、是的。”虺笑得表面一派明朗。不知他在回答哪句。 “你——!”莫惜风发起火来,握拳猛捶了一下桌面就站起身。 春离一下子慌了神,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放任莫惜风像赫仙一样上去讨打,一时间心中乱上加乱,急急忙忙地就说道:“等等……!我、我忽然觉得,我又想坐在上面了!” “小离?!你怎么……”莫惜风的怒火倏尔被生生止住,气得哭笑不得。 “我既然参加不了比武……坐在各位之中也是不便,换个位置也不错。” 春离说着起身,垂眉朝上方走去。 身上的不适感这会儿已经休息得好多了,她尽量维持了走路的仪态。穿过脸色各异的同门师兄师姐,与江以明擦肩而过,最终硬着头皮走到虺的前方,那人厚颜无耻地勾着唇,一手在主座的空余位置拍了拍。 春离假装没看见,搬来一把小凳子放在主座侧前方,就这么坐了。 她刻意没往身旁的虺那边瞧,好在对方也没再继续逼迫,怡然自得地讲起了下一步流程:“八进四的轮次,就由抽签决定吧。” 春离装作面上无悲无喜地看着座下。 在这个半人高的台上,面对众人而坐,确实能将每个人的举动尽收眼底,而台下人的关注也会更方便地往她身上集中。 “你俩也找地坐下,别像门神似的守着我了。”虺一抬下巴,把所有人赶去原位落座。 “以明!做得好……” 江以明路过赫仙,后者畅快地笑着揽住他的肩,亲热地拍了两下才坐回去。 江以明仍是对谁都很冷淡的样子,被这一举动搞得措手不及,不太适应地僵着后背、避开半步,才继续走去。 春离在座上垂眸看着堂中种种,长睫掩住眼波。